三天后，灾后疫情红色警报过去。
不幸的是，就在当天晚上，余震再次来临，震感强烈，凌晨三点，接到警报时，众人的心都被提到嗓子眼上，不敢喘一口大气。
他们任何人都以为，最黑的夜晚已经过去。
警报声在天方涂白的上空响起，林萧站在帐篷外，看见不远处，整齐划一的军警站在国旗下，高声喊出宣誓。
嘹亮的誓言在上空久久不散。
叶熙禾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也准备出发吧。”
“嗯？”林萧偏头看她，“我们也可以过去？”
“现在大部队在邻镇。”后面的话无需多说，现在是万众一心的时候，专业的，非专业的，所有的人力都要用上。
林萧二话不多说，走进帐篷内，简单的收拾了下，把医药箱背上，旁边的大叔见了，笑了下，竖起大拇指，“林丫头越来越专业了，有点医生的范。”
林萧听了他的话，表情一滞，默了半晌，淡淡的说道：“我不是医生。”
大叔是个大老粗的男人，没发现林萧的异样，继续说：“现在不是，回头啊，去学学，兴许就是了。”
林萧欲要反驳一句，帐篷外，叶熙禾在催促他们。
林萧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如果说，之前在后方的救援已经让她意识到地震的严重性，那么现在，那些被放置在路边，用白布阻挡的尸体，真真实实的让她泛起一阵阵恶寒。
大叔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感，沉重的叹口气，“估计是刚挖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安置，现在都是争分夺秒去营救可能活着的人。”
叶熙禾双手合十，默默的在祈祷，或者说是在祷告。
救援小分队快步的走在灰暗的小路上，车子进不来，他们只能徒步。
一路上，他们遇到军警和消防员，还有医护人员，但，谁都无暇顾及谁是谁，也不知道会和谁擦肩而过，大家都在埋头苦干，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小分队到达一个小村庄，进入救援状态。
五个小时后，天空大亮，寒冷的气温依然包裹着他们，天空下，死一般寂静。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这里还有人。”
林萧等人跑过去，废墟下，只露出一只满是污血的手，一张一合，以此为信号，告诉别人，他或是她还活着。
“钢筋水泥墙，难办。”旁边的人看了眼前的形势，说了一句。
“难办也办，女同志去喊人，把能动的人都喊上，我们把这墙撬开。”
“对，女同志去喊人，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林萧先跑开，一路上，遇到活着的人就让把情况说一遍，跑到一半，她的视线被眼前的清一色白衣吸引，是医护队的人。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看出有两个人是驿站里见过的，准备上前，被身后的叶熙禾喊住，“林萧，我们分开找人，快。”
林萧脚步一顿，又看了一眼医护队的人，转身走开了。
医护队那边，周齐的视线一转，正好看见林萧转身的侧脸，张口就喊：“陈衡，那是不是林妹妹？”
陈衡顺着周齐的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抹奔跑开的身影，鲜红色的马甲，在这灰暗的废墟下，尤其显眼，他没回答，因为连他都笃定，林萧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周齐凑上前去，‘咦’了一声，“不可能看错啊，刚刚就是林妹妹。”
陈衡蹙眉：“赶紧干活。”
“噢。”周齐收回视线。
林萧在一个小时后赶回来，废墟底下的人救出来了，是个妇女，她身下有一个小孩，两条人命。
赶来救援的人，被这一幕震撼到了，有些人哭出了声。
“把人送去急救中心，快。”
有人抬着担架过来，三三两两的人把妇女和小孩分别放在担架上，一秒钟也不敢耽搁，往急救中心救。
林萧跟上去。
到了急救中心，林萧熟门熟路的把人引到临时的急救手术室。
“林萧！”林非从手术室出来，看到一个身影熟悉，等到看清楚是林萧，不免震惊。
林萧回头，看向父亲，他的一袭白衣已经被血污染成了红色，手上的手套还没摘下，上面都是鲜血。
“林教授，医用物质还没到，怎么办？”身后，一个护士从手术室追赶出来。
林非看了林萧一眼，蹙眉，回头跟护士说，“打电话，务必把药给我弄到。”
“林教授，病人心率……”
林非没再看一眼林萧，抬脚又进了手术室。
林萧看着紧闭上的手术室，抿紧双唇，双眼没出息的泛红。
又是一个不眠夜过去，林非再次走出手术室，是第二天清晨。
走廊上，林萧还等在那里，他脚步微顿，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你怎么在这？”
林萧抬头，神情依旧淡漠，淡声道：“我参加了救援队。”
她这会儿没穿红马甲，之前有一个伤者伤势严重，衣着单薄，她把马甲给他盖上了。
林非心口一时间，五味杂陈。
林萧站起来，“我就看看你，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这是十五岁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跟父亲说话。
也不算是心平气和吧，就是被一种沉重氛围包裹，想飞扬跋扈一下，也耍不起啊。
林非：“自己多注意安全。”
林萧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
林萧回了志愿者服务站，帐篷内只有叶熙禾一个人，她问：“其他人呢？”
叶熙禾：“都出去了，你去哪了？”
“出去走走。”
叶熙禾看她，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萧坐在一旁，脚下是松松软软的黄土地，一脚踩下去，即时浮现一个明显的脚印子，她一脚一脚的，重复在那个地方踩，看着那个坑越来越深，心中的浮躁慢慢的降了下去。
她抬眼看向叶熙禾，她还在收拾东西，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她就一直忙，好像是乐此不彼。
“熙姐，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待在救援队的？”林萧问。
叶熙禾回头，半晌后，说：“我家人就是因为地震离开的，我十岁进了孤儿院，后来都快把那段噩梦忘记了。”她停下手中的工作，“大四那年，我们学校发生了地震，我亲眼看着我的朋友在痛苦中挣扎，渐渐失去生命，那时候我想，要是我有能力，或许他们就不会……我毕业后，去学了医护，然后加入了救援队，一直到现在。”
林萧看着她，由衷的感叹了一句：“你真了不起。”
叶熙禾笑了：“了不起的不是我，是那些在前线和死神争分夺秒的人。”
听到死神这两个字，林萧身体一僵，似乎也有人在她耳跟她说过，她与死神擦肩，只差一步之遥。
“世界上真的有死神吗？”林萧低声轻语，像在跟自己说话，又像在问叶熙禾。
叶熙禾看她，觉得她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她说：“不知道，但人在天灾面前，是渺小的，面对灾难，人又挺强大的，那些武警，奋不顾身的把人从废墟里挖出来，医生争分夺秒的把生命挽救过来，都挺强大的。”
她徒然一笑：“这话很矛盾。”
“医生真的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工作吧？”林萧说这话时，满腔的不确定，或者说，她似乎不想去承认这一点。
叶熙禾看她，良久，才说：“他们（她们）只不过是负重前行。”
负重前行，四个字，狠狠的砸在林萧的胸口。
叶熙禾：“听说你这几天都在找人，是谁？”
林萧：“重要的人。”
“男朋友？”
“嗯。”
“叫什么名字，或许我能帮你找到。”
林萧一笑：“陈衡，他是医生。”
叶熙禾心下一颤，又问了一遍：“你说他叫什么？”
“陈衡。”林萧又重复了一遍，问：“怎么了？”
叶熙禾淡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而已。”
她又说：“我让人打听打听，有消息了就告诉你。”
林萧扯了扯嘴角，“也不用刻意打听，或许他不跟我们一个地方。”
这次的受灾面积大，她在东南部这边救援，他或许在雅安的西部，又或者别的地方。
之后的两天，林萧和小分队的人一直在现场参加救援工作，她也没再去紧急中心去找父亲。
***
陈衡走下手术台，已经是深夜了。
手术室搭建在学校的操场上，简陋的，夹带着生命的曙光。
一个志愿者跑过来，往他手上塞了包压缩饼干和一瓶水，说：“补充能量。”
陈衡微微颔首。
操场上空旷，他坐在操场上的阶梯上，看着深沉的夜色，微微出神，几分钟过去，重重的叹了口气，往口袋摸，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找打火机，没找着，去了门口的保安亭，值守的是一名武警，看到他，颔首，“医生，还没休息？”
陈衡微点了头，问：“有打火机吗？”
武警摇头，想到什么，弯腰拉开抽屉，翻找了一番，找出一个打火机，是学校安保留下的。
陈衡接过打火机，点燃烟，又把打火机还给他，“谢了。”
夜深了，他抽完一根烟，吐出最后的烟雾，把烟蒂放到地上，脚尖踩灭了烟火。
那一刻，他想到了林萧，她熄灭烟头的方式特别，总是把烟头摁在土里，看烟火熄灭，要么是把烟头往墙上一摁，偏生不用脚去踩灭它。
好像看着那些微弱的烟火，在她眼前一点点熄灭，是一种别样的快、感。
突然，有人吹响了口哨声，武警大喊：“翻墙的那个，你给我站住。”
陈衡看过去，操场的墙脚下，还真的站着一个人，灯光太暗，看不出是男是女。
武警跑过去，咆哮：“你是谁？怎么翻墙啊？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找人。”林萧缩了缩脖子，刚刚她是爬上墙外的那颗大树才进来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有人说，这里有一个高大帅气的医生，只知道姓陈。
白天的时候，她来过，被门口的武警拦下了，说这里是病疫区，不允许外人进入。
武警倒吸一口凉气，嘴角直抽搐，只觉得这个声音熟悉，打着手电筒照向她，认出来是白天来寻人的小姑娘，“嘿，怎么又是你，不是告诉过你，这边没你要找的人吗？”
林萧被光亮刺激的，眯了眯眼，犟嘴：“你都没帮我打听过，怎么知道没有我要找的人。”
武警：“……”
他正了正脸色，“我告诉你，你这是严重违反纪律，这是病疫隔离区，你进来，是要去接受体检的。”
林萧一听要体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雀跃了，抬起双手，“真的，那你快带我去体检吧。”
“……”武警看她抬起的双手，好像是要被拷上手铐的犯人。
奇葩的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回头，看见了操场上的医生，喊了句：“医生，这里有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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