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依轻轻将幕篱放在一边，端庄贤淑，坐在碎石上。
“公子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柳若依的声音变了，或者说这才是她原本的声音，幕篱女子的声音，是她假装的而已。
雨阳深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个地方也是假的吧，被看透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少年闭上眼睛。
很快，便感觉柳若依轻轻挥动衣袖，扇出一阵香风。
当少年再次睁开眼睛，所有的场景浑然改变，哪里是一处元气氤氲的仙家府邸，根本就是一处破败的荒凉之地。
处处残垣断壁，碎石瓦砾，寸草不生，鸟不拉屎。
少年的脚下，仍然是高耸的山头，可是一年四季皆为赤红的枫叶，全部不见，就是远处的红林镇，也是一处破败，好似末日洗礼过后的场景。
荒无人烟。
唯独有一座客栈坐落在小镇边缘，便是万俟仁留下的那座。
少年微微一笑：“没想到还真是一个局。”
柳若依手肘抵膝，素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着青丝，望向远处，说道：“公子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这一场局，应该没人可以看破。”
雨阳笑笑，不停的揉着阿曼的脑袋，后者好像也很享受，闭起眼睛来回翻动身体：“如果让我来看，这场局确实没有任何纰漏，只要不是千修境的仙人，很难看破。不过再厉害的局，终究有一些蛛丝马迹。”
柳若依看向这个几个月前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微微有些诧异和吃惊。
雨阳笑道：“便是那两只狐狸，让我看到了一丝不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两只狐狸根本不是什么山泽野狐，而是你养的宠物吧。来到红林镇之前，你用那场大雪将一只狐狸掩埋，之后在摘月楼和我碰面，便是为了用那只狐狸将我和这场局牵扯起来因果。才能步入其中，看到一个个鲜活的人物。”
柳若依掩面而笑：“公子真是聪明。”
如果雨阳没有救下那只狐狸，来到红林镇，见到的便是一处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的荒凉之境。
什么摘月楼，什么万叶宗什么魔教，全都没有。
柳若依说道：“不过区区两只狐狸，莫非成了最大的纰漏？它们之前和公子并未有什么因果牵连，你一介混元境的凡人，是如何看到的？”
雨阳点点头：“没错，并没有什么因果牵连。就是疯子，也和那两只狐狸没有任何瓜葛，但我们身边有一人，和那两只狐狸有过一次交手。”
柳若依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阳蓉儿，但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想到杨婆婆，更是疑惑不解。
突然，她眉目落在雨阳手臂上的阿曼身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畜生。”
雨阳笑道：“在村子中，你和阿曼有过一次交手，便是在那时，你们有了一丝的因果牵连，碰到那只狐狸的时候，再有疯子千修境的修为压制，让这因果扯开的大了一些，阿曼身为三境妖兽，才能看出端倪。”
“不过阿曼不会说话，我境界太低，又无法和它心意相通，你是不是想知道阿曼如何提醒我的？”
柳若依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少年郎。
雨阳找到一块碎石坐下，说道：“便是在摘月楼的时候，阿曼两次将池塘里的水泼在白狐身上，我这才知道，白狐的端倪就在这里。”
阿曼两次泼水在白狐身上，意在提醒少年白狐的身份和背后之人的关系。
少年第一次只觉得阿曼是为妖兽，以欺负这个白狐为乐，第二次才知道并非如此。
阿曼有意提醒。
柳若依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最关键的牵扯因果之物，倒成了你的破局之物。可惜啊可惜。不过还好，我起码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雨阳问道：“你特地设下这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想从我身边带走小沐？”
柳若依掩面而笑：“说起来这件事情，公子莫不是没有一丝惭愧？你害怕自己离开青叶镇之后我从妖兽森林中出来拐走小沐，特地安排一个千修境的武夫守在那丫头身边，现在说出这种话，是把我柳若依当傻子吗？”
雨阳摇摇头：“茶水汉子并非是防你，而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如果正好保住了小沐，我很庆幸。”
柳若依笑而不语。
雨阳直直的盯着她：“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特地设下这个局来。”
柳若依伸了一个懒腰，曼妙的身姿展露无疑，雨阳微微脸红，转过头去。
柳若依不怀好意的笑笑：“其实这个局并非是特地让你来看的，而是我一直思考不明白，这万叶宗和魔教，到底谁对谁错。前些年我的心仪郎君带我来到红林镇，我如你一般碰上了卢玉义他们，包括魔教的几人，随后牵扯到局中，我越发想不明白，郎君带我至此究竟何意。之后郎君才告诉我，是要我看个明白，到底有没有个对错。他在教我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雨阳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柳若依把玩青丝的手突然停下，黯然神伤：“和你有关系，千丝万缕。事情还得慢慢和你讲起，当然有一个重要的前提，你必须知道。其实我是一只异兽。”
柳若依站起身来，身后突然生出七条雪白的尾巴。
远处，那两只白狐傍地而走，一跃跳到柳若依怀中。
女子揉了揉它们的脑袋随后衣袖一拢，两只白狐便不见了踪迹。
而柳若依的身后，多出来了两条雪白的尾巴，加上之前的七条，一共九条。
九尾妖狐。
妖狐，乃是兽修中非常强大的一种，它们多数都是仙人，极少武夫。
至于修炼之法，便是和神人仙人一般萃取天气元气入体，打通窍穴经脉。
妖狐的实力，比一般神人仙人更好判断。
它们以奇兽、妖兽、异兽为界限，分别是三尾、六尾、九尾。
一条尾巴便是一层境界。
柳若依九条尾巴，便是一境异兽，实力便是神人仙人的，修神！
只差一步便可真正成神。
雨阳顿时了然，如临大敌。阿曼更是如此，周身萦雷，时刻准备出手。
修神境界的强者，无论神人仙人还是兽修，皆差一步便可真正成神，这般实力，不敢说举世无敌，但鲜有对手。一些实力强横的，更是可以破开天穹，真正和天上神明作对。
柳若依被九条狐尾包裹，如画中仙子。
她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了你的，你对我有恩，或者说我的郎君对我有恩，而我的郎君，和你又有切不断的关系，在近天帝国我谁都可以杀，就是不会杀你。”
雨阳不会相信柳若依的话，女人心海底针，最难揣测，此次若不是阿曼，雨阳压根不知道深陷柳若依的局中，现在最可怕的，便是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柳若依叹了口气，微微颦眉，这般容貌只叫百花黯淡。
她收起九条狐尾，重新坐下，说道：“很久之前，我只是一只白狐，天赐良缘，让我碰到了我的如意郎君，我与他一见钟情，自那天起，我们便厮守在一起，约定白头偕老。”
“狐妖最是难动情，多数都是为了吸食男人阳气而生。但狐妖一旦动真情，与梦中情郎厮守，境界便会一路攀升。”
“我便是如此，自从和情郎在一起之后，修行如喝水，源源不断的天气元气汇聚，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到了千修万境。而至此，离成神只差了两步而已，但困难之处便在此时显现了出来。我无法破开千修万境，达到修神境。”
“因为我的心境出现了一丝纰漏，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要和情郎在一起，因为我是妖，他是人。是不是终究没有结果。好像不想明白这件事情，便无法破开千修万境。可这个结一旦打上，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开的？我终日郁郁，闷闷不乐，情郎见了便安慰我，说不管人或者妖，只要能够厮守终生，哪怕是和一幅画卷，一棵枯树，又有何妨？心有个寄托的地方，终日有所念想便够了。”
“可我听不进去，始终萦绕在这个迷当中，甚至几次差点走火入魔，还对……还对情郎出了手。”
柳若依眼角有泪闪烁，女子动情，最是柔弱。
雨阳有些心忧，但一想到她是柳若依，当年要带走小沐，甚至扬言要挖掉自己双眼的女子，便生不出怜悯，警惕为多。
柳若依继续道：“情郎没有怪罪我，说有个办法可以让我摆脱这个谜团。便带我来到红林镇，让我身处局中用心感悟。我看了很多遍，始终没有明白。后来我才恍然情郎便是让我认识到其实根本没有对错。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和需求不同。我是妖又何妨，他是人又能怎样？只要我们心心所念的是对方，什么都可以。”
“可当我明白这些的时候，情郎已经离开我了。”
雨阳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这些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见柳若依笑了笑，说道：“是很疑惑？这个局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了，其实是情郎和你有关系，他的眼角下，和你一样有一颗泪痣。而且你身上，有情郎的一件信物。”
雨阳几乎是下意识的拿出了那块薄冰：“你也是？”
柳若依笑笑：“我让你在这个局中走一遍，不过是想验证一下是对是错，结果显而易见，是对的。公子是有大智慧之人，一眼看破这个局的迷惑之处。”
雨阳吼道：“你的情郎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是谁？”
俏娇儿，柳若依，都和那个眼角下带有泪痣的男人有关系，少年开始确信，自己其实是有兄弟姐妹的。
柳若依笑笑：“我劝如今身为混元境的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对你，对情郎都是一件好事。”
雨阳紧紧攥着那块薄冰，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柳若依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吧，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不会对你出手的，或者说你若是有了困难，大可以来妖兽森林，凭借我修神境的实力，可以帮你铲除很多敌对势力。比那个喜欢喝酒的疯子有之过而无不及。”
雨阳摇摇头：“我信不过你。”
柳若依点点头：“你若是信得过我，那还奇怪了。不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都摆在这里。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演化这个局，一遍遍看情郎留给我的破镜契机，可是看得再多，也找不回情郎了。”
雨阳顿了一下，伸出手中的薄冰：“你不打算去找他吗？”
柳若依笑了笑：“和俏娇儿那个傻瓜一样？就是去找情郎，对他来讲也是个累赘麻烦。还不如不去。”
这个女人突然眯起眼睛，道：“不过你若是想把那块薄冰送给我，我倒是很乐意接受。”
雨阳赶忙抽回手来。
柳若依站起身，望向远方：“看到你，让你心中放下一个芥蒂，挑明了你我的关系，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没白在这里重复看腻的局势，我要回妖兽森林了，你要跟我去吗？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有挖你眼珠子的想法了。”
雨阳摇摇头，不乐意去看这个女人。
柳若依掀起一阵香风，不知何时站在了雨阳背后，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红唇贴在耳畔，轻声呢喃：“你这个生闷气的样子，有些可爱呢。”
雨阳吓得急忙化雷闪出，拼命的拍打耳朵。
柳若依止不住的笑：“你和他确实有几分相像，除了那双眼睛和泪痣，其实你们最像的是声音。”
雨阳面红耳赤，吞了口气：“阮年勇是怎么回事？他莫非也在局中，这万叶宗和魔教乃至整个红林镇，不都早早覆灭了吗？”
柳若依想起这一茬来，点了点头：“那阮年勇，我很是佩服，本身怀着一份大气运，来到这破败的红林镇，竟然由万叶宗和魔教之人死去的阴魂联手，以我的元气为支撑，打造出来这个异象，收了阮年勇为徒。”
雨阳眉头一皱，快步往前窜出：“那……”
柳若依打断少年：“放心，应该是那些阴魂看阮年勇天赋之高，才送他这一份大机缘的，他身在其中，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但的确小镇和万叶宗包括魔教所有的元气，都拼命往他身上汇聚。你们两个是朋友吧，小心点，千万别被他给赶超了。”
雨阳又问道：“你若是离开红林镇回去妖兽森林，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柳若依素手轻点红唇，翻起眼睛想了想，说道：“万叶宗和魔教的阴魂毕竟是皆我推衍局势的元气而产生的异象和暂时还魂，若是我扯去元气，一切消失，阮年勇便会发现一切都不曾存在，至于他会怎么想，我不知道。”
雨阳刚想开口，柳若依便制止了他：“若是你深陷局中，得到成千上万的阴魂庇护和传授修为，我会拼了命的护住元气，让你一路破镜，但阮年勇和我没有半点瓜葛，我是不会管他的。不过若是你愿意答应跟我去妖兽森林，我可以维持这边的元气，让他潜心修行。”
雨阳沉默。
柳若依道：“是了，你还要去落日城找你父亲，阮年勇和你交情也不是太深。我明白，所以再见。”
雨阳叫住柳若依：“等一下，那万俟仁又是怎么回事。”
柳若依的脸色登时铁青，甚至有些愤怒：“那个糙汉子，喜欢游山玩水，竟然借我的元气，一次次推衍这个局势，觉得好玩，迟迟不肯离去。偏偏我还打不过他，真是可恨。这个红林镇，唯独他那一份元气是真的，就算我扯去所有假象，但他触碰过的那间客栈，永远不会消散。”
“不过你能破开他心中的谜团，甚至和他有了一丝因果牵连，是件好事，毋庸置疑。没想到你的气运也算好。要说也是，连玉七星短匕都能得到，鱼王都能收服，甚至以混元境的实力得到一件半仙兵，气运如何会差。”
雨阳腰间的雷链想冲出对柳若依道声谢，却被雨阳给按了下去。
雷链轻轻搓了搓雨阳的小腹，好像在求他把自己放出去透透气。
但少年不敢。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琼玉门下的村庄内，那和冥魔有关系的神人仙人，到底是谁？曾经在村子出现过的，你应该知道。”雨阳神色凝重。
闻言，柳若依面色有些为难：“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深入调查的好，这种事情是中洲那边的神人仙人思考的事情，有关于冥魔，你区区混元千万不要扯上因果。”
雨阳盯着柳若依，不说话。
女子叹了口气：“你这般执拗的性格，和他更是有几分相像，不过他懂得变通，你却不会。好吧，我便多少和你说一些，和冥魔有关系的人，在你拿到玉七星短匕的时候，他便在后山看着。细的我不能多和你说了。”
雨阳道：“既然都说出来了，为什么不继续呢？反正多少扯上因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柳若依站在山头，望着妖兽森林的方向，笑道：“因为你不去送死，他是不会找你麻烦的，或者说根本没必要为了你一个混元境考虑那么多。”
女子突然凭空拿出来一柄赤红色的长剑，掷到雨阳身旁。
后者诧异的握住剑柄，登时觉得手心有些滚烫。
柳若依说道：“这火狱不比你腰间的雷链霸道，但也是一件不弱的神器，起码你拿得出手。作为你的一件傍身神器吧。另外，我创造出来的异象中，还有一件东西勾动天地大道，随着异象消失并不会消失，也当做是你的机缘吧。至于是什么东西，你应该很清楚，我便不多说了。”
雨阳了然，拿出从地上随手捡起的石头。
柳若依身后九尾赫然生出，脚踩虚空，走入半空，转身对少年说道：“以后若是在落日城混不下去，或者说是碰到什么困难了，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那就算了。”
雨阳叫住柳若依：“你那情郎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能不能给个明白话啊。”
柳若依冲雨阳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就是不告诉你。”
说罢，化作一道光芒消失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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