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了好久才到郊外的工业区，金金把车停在一空地上，带着荞麦七弯八拐，来到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尽头是一个小菜市场，荞麦站在晓雯面前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瘦。
比她自己还瘦。
荞麦简直不敢相信，从前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今天杀起鱼来是那么的干净利落。鱼被她狠狠地甩在地上，甩了两次，才奄奄一息，不动不动。切腹，取内脏，去鳞片，一气呵成。
那张清秀的脸早已布满斑斑点点，身上的围巾脏的像垃圾桶捡来的。刚处理鱼的双手只在围巾上擦两下就去帮客人找零钱。
荞麦站在小店的门口，移不开双腿，眼睛瞬间就红了。安妮只说她过得不好，但她没有想过她过得这么不好。
“小鸟胃。”荞麦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学时期叫她的昵称。
听到的人，迟疑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小麦，你回来了。”
五年前，在机场，她哭着说。“小麦，请你一定要回来。”那时的她，哭的好微弱，用自己仅有的力量，抱着荞麦，对她说，你一定要回来。不要死在异国他乡，不要抛下这里的种种，治完自己的伤就一定早点回来。
荞麦笑了起来。“小鸟胃，你变得好丑。”大学的时候，晓雯最在意的就是荞麦说她变丑了，长痘了，黑眼圈了。
“小麦，你终于瘦到90斤了。”晓雯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大学的时候，荞麦天天喊着减肥要瘦到和一样瘦。
她们都一样，没想到，久别重逢，大家能以这种戏谑方式话重逢，一别经年，好像大家都还在，真好。
早上荞麦站在桌子前看租房信息的时候，年年垫着脚在东翻翻戏翻翻，荞麦放下手中的活。“小家伙，你在干什么？”
年年歪着脑袋说。“大家伙，你在干什么？你都在这里打了一个早上的电话了。我们要搬家吗？”
荞麦摸摸他的头，揉了几下。“不是我们搬家哦。是一个和妈妈很好的阿姨哦。等会儿带你去见一个小妹妹。”
年年听到阿姨，开始雀跃起来。“是金金阿姨吗？”每次见金金，他一撒娇，就可以吃两块千层蛋糕，把他高兴坏了。每次说去见她，就摇头晃脑的，开心极了。
荞麦弯下腰，额头对着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不是哦，是小鸟胃阿姨。等下你见到妹妹，要和她一起玩儿。东西要和她一起吃哦。”
年年点点头。
那天她们四个见面，在安妮家，一起吃的火锅。谈了聊了一夜的天。什么事情都说，但也什么事情都没说。大家都在回避着，自己最核心的故事。
喝酒喝到天快要亮，她们三个起来的时候，晓雯早就离开了。留了张纸条，说先回去开店。
昨天在电话里和她约好，在一家川菜馆一起吃饭的。
晓雯是四川人，喜欢辣，荞麦也喜欢。
晓雯牵着暖暖的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年年在她们周围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然后望了望晓雯说。“阿姨，妹妹呢？妈妈说今天有妹妹和我一起玩儿。”
小年又在晓雯背后找了找，确定没有别人了，有点失落。“我期待了好久，我来中国不久，都没有朋友。幼儿园的小朋友，下课都各自回家了，没人给我打电话。妹妹呢？”
晓雯旁边的小孩，往她旁边缩了缩，怯怯地盯着他。
那天第一次见到暖暖，荞麦也以为她是一个小男孩。瘦瘦的，稀疏的短发，像一颗有点发育不良的小豆芽。穿着白色的男孩子衬衫和深色牛仔裤，眉眼有点像晓雯，清秀，五官有点过于消瘦。
年年眼光定在她脸上，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大叫起来。“小豆芽，你就是妹妹对不对。”他开心的跳起来。“哈哈，我有妹妹可以玩儿了。”
吃饭的时候，荞麦有些自责，川菜都太辣，两个小孩都不可以吃，就叫了两碗面。如果一个合格的妈妈，怎么会没有提前考虑到了。生活上的很多细节，都在赤裸裸的谴责她的不当，让她有隐隐的不安。
“晓雯，你不是最喜欢吃川菜的吗？”怎么吃得这么少。
“小孩子不能吃辣，我也好几年都没吃过辣了。”
荞麦还是特意为她挑选这家最正宗的川菜馆，提前预定位置的呢。看着年年刚才吃了一口蔬菜，被辣的眼泪都流出来，还要强忍着。无意摸了摸他的头，对自己也更加自责起来。
一场饭下来是谁都没有吃好。最后决定回荞麦住的地方煮西红柿鸡蛋荞麦面吃。
普普通通的一碗面，清清淡淡，大家却都吃撑了。
年年带着暖暖在低地板上玩乐高，两个小家伙越来越投缘，玩儿得可开心了。
荞麦拿出了所有的租房资料，上面圈圈点点。“这是一室一厅，环境比较好，临江。这个两室一厅，位置比较繁华。这个最好，三室一厅，还带着小花园，位置比较偏，但是离我这很近，离安妮那里也不远。旁边还有一所中学和幼儿园，年年就在那所幼儿园读书。”
晓雯慢慢地收起桌上的资料。“小麦，我并不想搬家。那里挺好的。”
荞麦指着地图继续道。“暖暖上幼儿园也在这里算了，和年年有个伴。”
“小麦，暖暖现在不需要上幼儿园，她还小。”晓雯继续推。
“钱我先借给你，你不需要考虑。暖暖最迟下半年就要上幼儿园了。”
荞麦当做没听到她说话。“花店的商铺也找好了，就在这里。周围既有繁华的商业楼，高档的餐厅，又有高档家居。商业楼里面还有几家花艺培训班。又在马路的交叉路口，交通便利，是旺铺。”
“小麦。”晓雯继续拒绝。
荞麦坐了下来，坐在了晓雯旁边，拉起了自己的袖子。“晓雯，你看这里的疤。”
荞麦抚摸着像蚯蚓一样的两道疤，缓缓开口。“晓雯，年年出生之后，我还割过一次。他一出生就不在我身边了。从婴儿开始，我就没能好好照顾他。前年我的病情稳定一点，他才开始和我一起生活的。”
“我一定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在他最幼小，最需要妈妈的时候，我不能好好照顾她。即使现在我也照顾不好他，我连吃饭他没有考虑过他能不能吃。”
“但是我很努力，我在努力学做一个好妈妈。我很后悔，这些年没能好好照顾他，没能给与他最好的生活。”
“晓雯，为了暖暖，你也应该放在一些东西。”晓雯自小家境就贫寒，但她自有一种冷冽的傲骨，不向任何人低头，也绝不向生活屈服。
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她怎么也放不下。她可以自己努力，可以自己吃苦，就是做不到向生活屈服。
这些年出了卓伟的医药费是向安妮和金金借的，其他事情，她们怎么劝，她都不接受，固执的做着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晓雯，我现在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走了。你不是说过，你只会对着我哭吗？你不是说过，对着我好像可以不那么要强吗？”
晓雯看着地板上的那颗小脑袋，抱着荞麦哭了出来。“小麦，你怎么才回来。”
年少时的她也是这样抱着她哭了一个下午，那时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说一句，我们分手吧，就可哭的稀里哗啦的，哭的歇斯底里。
这些年，遇到那么多痛苦不堪的事情，却要逼着自己把眼泪逼回眼眶。这些年，没有眼泪，不是长大了，成熟了，而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肩膀可以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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