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的事情，是我闹到圣上面前的，你不恨我吗？”我勾了勾嘴角。他恨我，我也不怕。
阮博宇也笑了，颇为苦涩，“我混，我糊涂，姨娘走了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了。你当初没有骂错……我不过是主母面前的一条狗……”
他以前叫乙氏母亲，如今却改了称呼了。我挑了挑眉梢，等他说明来意。
“其实，原本我很羡慕你……就是莲嬷嬷下葬那事儿，”他抹了把脸，局促说道，“姨娘走的时候，不过一副桑木棺椁，悄悄葬了，没几个人知道。阿姐安葬莲嬷嬷，却是轰动平城，连衙门都有人送行，好多百姓还追了一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这是安葬的哪位夫人？”
“我若能像阿姐这样安葬姨娘，想来心里也能有几分安慰吧？所以那会儿真是特别羡慕阿姐，羡慕阿姐脱离了主母的手，一步一步往高处走。”
这话听的我甚觉刺耳，眉头不由紧紧蹙在一起。
果然，他话音陡转，“可后来，莲嬷嬷的棺椁竟被一把火烧了……”
“阮博宇！”我低喝一声，不悦都写在脸上。
他叹了口气，“我是同情阿姐的，且也终于明白了，我和阿姐才是一国的。以前，是我不懂事，认贼作母，求阿姐原谅弟弟无知。”
他拱手躬身，额头贴在膝盖上。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嫌弃他不会说话。
他却骤然压低了声音，“阿姐你知道么，阮诗晴她其实……不是爹爹的女儿。”
马车碾过路面，轱辘作响，他声音压得极低，我差点就错过他这句话了。
见他一脸凝重，我不由哼笑，“那不本来就不是么，她是乙氏的养女，乙氏嫁过来以前，她可跟着姓乙的。”
阮博宇颇为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话是这么说，可当年阿姐你不是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骂过她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吗？”
嗯？我还干过这种没品又没脑子的事儿么？
我摇摇头。
“就是在她七岁生辰的家宴上，乙氏给她请了几个关系近的亲眷。阿姐你看不惯，故意挑人多的时候骂的。”阮博宇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姨娘记得可清楚了……”
我脸上一烫，“老黄历了，还提那做什么。”
“也就前几个月吧，爹爹喝醉了之后，絮语中说漏了嘴，叫我留心听见了，”阮博宇凝眸道，“爹爹说，本以为阮诗晴是他的骨肉，念着乙氏为了生下他的骨肉，连尚在闺阁的名声都不顾及了，他一直深感亏欠。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蠢……呃，喜当爹，替别人养了这么久的孩子……”
“你说什么？”我心里猛然一揪，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因为阿姐的母亲，原配夫人育有一女，又无过失，不能休妻，她也不愿和离。而乙家的小姐宁死不肯做妾，所以局面就僵住了。”阮博宇低声说道，“乙氏在闺阁里，偷偷生了阮诗晴，又养到一岁，再从外头抱回来，说是养女。乙浑府势大由来已久，这事儿瞒得紧，也只有阿姐你当年敢宣之于口，当着众宾客骂出来……”
他后头又说了什么，我没听。
我只感觉到自己胸腔里揣了一团劈啪作响的烈火，熊熊燃烧，要把我整个人都烧尽了。
“因为乙氏不肯做妾，我母亲不肯和离，于是我母亲就成了多余的、碍事的……所以他们就合谋害死我母亲……”我以为早就不疼不痒的伤口，原来愈合的只是表面，揭开表皮，里头溃烂化脓，一碰就痛不欲生。
马车里尽是我喘着粗气的声音。
“阿姐……爹爹说，他后悔了。他说对不起先夫人，说他是被人愚弄了，被人欺骗了……奈何他又不是乙浑的对手，他娶了乙氏才是憋屈……”
“闭嘴。”
我闭上眼，努力的试着用师父叫我的调息之法，让自己平静。
现在告诉我，爹爹后悔了？他早干嘛去了？我阿娘被害死之前，他干嘛去了？
我睁开眼时，阮博宇贴着车厢壁坐着，搓着两手，焦急的脸都有些涨红了。
“还有事么？”我吐气开口。
“阿姐，我……我该出门求学了，族学里的先生所讲，已经不适合我了……可是乙氏不叫我出门求学，她拦阻之下，爹爹也是忍气吞声。如今阿姐本事大，唯有求阿姐……”阮博宇脸红的要滴血。
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弄得他满脸紧张。
“这才是你今日找我的目的吧？”我哼笑一声。
他低着头，使劲儿的搓着手。
我啧了一声，“这说话求人，都是有技巧的，我要不是看在你我都姓阮的份儿上，早把你扔下车了，你还会有机会说这么许多？”
阮博宇脖子弯的厉害，头快埋到胸口里头去了。
我眯了眯眼，“我今日乃是要去给老丞相祝寿，你知道吧？”
阮博宇闷闷的答应一声。
“平城的太学，魏国的最高学府，老丞相一句话举荐的事儿。”我眯眼笑了笑。
阮博宇忽的抬起头，看我的目光灼热的要把我给点着了。
“可求他情，我是要亏欠他的，我何必在这儿欠老丞相一份情呢？”我重重的哼了一声，“下车。”
阮博宇急的要哭了，他膝头的衣服都被揉皱了，“阿姐！乙氏见你已经飞出她的手掌心，她怕我也脱离她的控制，这才拦着不让我出外求学。她是你我的仇人呐！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呐，阿姐！你帮帮我！”
我斜眼看他，他这说服人的功夫，实在是不怎么样。
都已经在国师府外头徘徊许多天了，竟然也没有整理好求人的措辞，还真是……我啧了两声，扬声唤车夫停车，叫他下去。
阮博宇赖着不走，惊鸿上来推他，他两只手紧紧抠着车座，眼睛通红通红的，有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他这点儿力气，在惊鸿面前，根本不够看。
惊鸿一只手提起他，转身就把他扔出了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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