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大蟒蛇第一次为人类让路，他用尾巴狠狠地拍着树干，数不清的树木被摧残得呕吐不止，纷纷把叶子和枝丫吐下来。
本来继续表示抗议的蟒蛇被关洱十分优雅地恐吓了一轮。
“你再动我就端了你老窝。”
躲在树叶里的青蛇被这斯斯文文的声音吓得差点从树枝上掉落下来，闹出了一个小动静，但幸好蟒蛇的动静太大，完全帮他掩盖了过去。
“别----”言汐没说完的话被迅速卷进冲积着蛇腥和树叶腐烂味道的大风之中。
那巨蟒忽然跃起，以不可见闻的速度迅速逃离，厚重的身体撞击树干的声音在这丛林中回荡，数不清的鸟精们被吓得惊慌失措地飞窜出去。
“怎么这么不听劝？”言汐呼出一口气，把涌进嘴里的那些难以言喻的空气尽数吐出。
“啧，果然是肥得可以，再这么吃下去都不能在这山里走路了。”
关洱手臂交错着挡在言汐的头顶，那些七零八落的树叶被尽数挡下。
“嗯，他可能很快就吃不下了。”
“咦，哥哥你怎么帮我挡叶子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言汐的角度问题，她看到那些叶子似乎全都绕开了关洱，所以他身上一片落叶都没有。
关洱眉眼垂落，微微翘起的嘴角像月亮的弯钩，诱得人怦然心动。
“真好。”言汐移开视线，回答得不明不白，不干不脆。
过了一会儿，巨蟒制造的动静渐渐平息，森林里却出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小青蛇从那些声音里听到了呼唤，但他忽略了。
言汐猝然立在原地，全身上下所有动作在那一刻无声静止。
“出事了。”她心里一道声音对她道。
关洱指尖微动，他感觉到像沉睡的巨兽一般的乾坤山，在这一刻苏醒了。
“不是乾坤山，”关洱腰间的玉佩在没人注意的阴影里漫出红光，“有什么东西，彻底苏醒了。”
几棵大树上的绿叶轻轻抖动着，本就密不透光的枝叶愈加沉重，缠在树上的藤蔓随着树枝幽幽地晃荡着，像一条条小蛇。
言汐忽然觉得关洱的每寸皮肤在瞬间绷紧，那些警惕而激烈的气息从他毛孔里散发出来。但言汐觉得，他似乎不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而是陷入一个遥远而黑暗的深渊。
“哥哥你刚刚说什么？”言汐低声问。
一时间，两人一动不动地侧耳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响。
言汐耳旁响起一道苍老浑厚的嗓音：“我们不过是一粒沙子，正置身于浩瀚的大海中，暗潮涌动的大海正在悄无声息地把每一个人包围。”
是谁说的呢？到底是谁？
忽然间，无数的小蛇从小青蛇的四周围窜出，以那两个人类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包围圈。
在这阴差阳错间，小青蛇也成为了包围圈的一份子，尽管他并不十分乐意，他只想做一条袖手旁观的小蛇精。
“好多蛇，”树下的言汐扫视了一圈，可小青蛇觉得这人类根本就看不清蛇在哪里，果然那人的下一句就证实了他的猜想，“我感觉到了。”
关洱的语气总是淡然而疏远，“嗯，但是他们不敢靠近。”
“为什么呢？”白衣人好奇道。
“咦，不是因为汐汐你是仙吗？”关洱已然从深渊中归来，开口时如春风过境。
小青蛇又被吓了一跳，原来那白衣人竟然是仙吗，难怪似乎长得很是好看，特别是那殷红的双唇，看起来特别柔软。
他看了看躲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另一条小青蛇，但对方似乎并不害怕那白衣人，反而像是在畏惧着那紫衣人。
“哥哥说笑了，这满山的精怪，别说是我一个刚飞升的小仙君，就算是武神也未必能短时间内把他们清理干净。”
“哦，那是因为他们没用嘛。跟汐汐可不能比。”关洱认真道。
“哥哥说得在理，很在理。”
小青蛇在内心给这两个人类翻了个白眼，一个赏脸，一个不要脸，天生一对。
于是翻着白眼的小青蛇十分感兴趣地在两人前面引路。
“他们在等。”言汐道。
关洱知道言汐说的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蛇，“嗯，他们只是确保我们按照规定好的线路行进罢了。”
……
山体里，黑暗如深海里永无止境的宁静一般完全隐没在一方小小的黄土之中。
言洲有好几次产生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我被埋在这里了。
他深深低下头，用掌心亮起的微弱火光勘测着脚底的黄土，乌黑的眼球与身上的黑衣隐隐呼应。
“你这一千年，去了哪里？”
“无为几乎把三界都颠倒了，他究竟为什么找你？”
“不说是吗，那我来告诉你你不知道的吧？”
虚空中那道稳重又隐藏着不甘的中年男声突然想起，在边界村村口的那一幕忽然天旋地转，如黑暗般四面八方涌来----
“我才活了五六百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悦衍国已亡国千年，那你能说清楚前四百年你以什么形态，去了哪里吗？”
言洲几百年里除了他姐外，从没有一件事能让他上心，但他心中却忽然长出一个疙瘩。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是真不知道，还是你自己不敢知道？你能说不知道自己如何活过来的，但是你能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妖的吗？你敢说你不知道就在那乾坤山底下，藏着你这些年来四处打听的冰霜琉璃碎片吗！”
男人越来越激动的声音如同蛇蝎般爬入言洲的双耳，最后几个几近破音的字像一把把尖刀猛然插进他的胸膛，一点点剖开心底某条被沙石掩埋的小舟。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只听言洲极力压制自己的颤抖，似乎一切都荒谬得令人发笑。
“我是谁不重要！我要知道，你区区一个附身在一只牲畜身上的妖，无为究竟为什么要找你！为什么！”
男人话音未落，言洲全身都被一张白如丧服的巨大布匹卷起，他胸腔七窍都沸腾着剧痛的无力感，犹如许多年前那只被一个麻袋包起来任人宰割的野猫。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言洲眼底闪动着不明的讥诮和疲惫，“我对无为为什么找我，完全不在乎。”
----不在乎。
这三个字像是锤在男人心口的尖锐石块，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清醒。
“那你就永远死在里面吧，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言洲呢喃道。
黏湿的泥土死死抓住言洲的手指不放，似乎是深深陷进沼泽地的无辜野兽垂死挣扎。
“什么是生生世世？我这一世都没弄明白呢……”
言洲望着手中燃烧着的金黄色火焰，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他姐在烛光里肆无忌惮咬着红烧肉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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