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洱哥哥！”言洲气喘吁吁地伏在言汐的身侧，慌乱和哽咽令他抽泣不止，“我姐姐怎么了……”
“她掉进忘川河底，看到了无望界碑。”关洱道，“她忘了很多事情，一直沉陷在回忆里，只有等她自己走出来，她才醒的过来。”
“你为什么要让她去忘川！她根本走不出来！”
这句话像是一头扎进关洱心尖的箭矢，他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她那枚簪子本来就背负了整个悦衍国亡魂的怨念，有谁能从满城的怨念里面走出来？”言洲崩溃地怒吼着，他紧紧地揪着关洱的衣领把他猛地往墙上一撞，“关洱哥哥心里没有悔恨的事情吗，敢问你走遍山河看遍人心之后可曾有走出来！”
“汐汐她……”
“她有！她背负着对全家人的愧疚和悔恨在无数的尸体里躺了整整一年，看着身边的尸首腐臭、发烂，再变成一具具干尸！直到天帝把她的记忆封存，让她忘了那份刻在血液里的愧疚，她才能完好无损地活过来！要不她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言洲牙根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眶憋得通红，“我姐姐相信你，我也信你，可你怎么能让她去忘川，怎么能让她想起来！”
言洲每个字都像是咬着血带着肉吐出来，“我不知道便罢了，可关洱哥哥你统管鬼域几百年，试问你见过有谁能活着从生之无望里走出来，有过一个吗！”
“我……我以为那是魂灵的寄托……”
“寄托？关洱哥哥，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战争本来应当不伤妇孺老人，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一个人都没有！哪里还有寄托，寄托给谁？”
关洱像是一头被浑身插满刀子的野兽，五脏六腑都潺潺流出血水，轰然间把他自己淹没。他闭上眼睛，言汐那熟悉而恳求的声音第一次令他战栗不已----
“哥哥，剑妖不是被日文武神利用，而是剑妖利用了日文武神。他不仅想要把日文武神拖垮，更想取代日文武神在天界的地位，从而在神魔两界只手遮天，这样他无论在何处布下夺魂阵，都无人能寻了。”
“那汐汐你打算怎么做？”
“三味真火为神界仅有，如若这场大火烧到天门，天界一定会各自有所猜忌。如若再让苏姚去天界吵一吵闹一闹，天界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内部就已经出了叛徒，人心惶惶是不可避免的。”
“你想让天界自己动手把日文武神挖出来？”
“这是最好的办法。天魔两界几百年前开始就已经势不两立，妖神勾结夺人魂魄这样的丑闻天界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掩盖。而剑妖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日文武神，他就一定不会留下可以指证日文武神的证据和把柄。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荒山的怨气作为诱饵，引剑妖自己出现，让他自掘坟墓。”
“可荒山底下的魂灵一旦被放出，他们就一定会坠入忘川河。尽管他们与你的联系已经很微弱了，但是毕竟是数以万计的魂灵，他们一定会把你也拖入忘川的。”
“那正合我意啊，这些年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我总感觉到了我该想起他们的时候了。”言汐耸耸肩，轻笑道，“再说了，不还有哥哥你吗，到时候我把剑妖拖住了，你把我捞起来就好了嘛。”
“那河水很凉，不可以！”关洱不假思索道，“再说那河底下还是生之无望，你不能去！”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都这么忘记的啊……过两天又是圆月了，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那个从来都不迟到的噩梦是怎么回事……”
“不行，你若是想知道我们就总有别的方法，剑妖我也能抓住他。”关洱语气坚决，“你……我不忍心，就是不可以。”
“哥哥……我想知道我为何会从一个……从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个地方来到这里，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那个可爱的弟弟为什么会入妖……”言汐视线轻轻落在关洱腰间的玉坠上，语气轻得几乎听不到，“我想把丢失的心找回来，我不想再这么麻木地走下去了。”
……
关洱脊背沿着身后的石柱缓缓下滑，所有的运筹帷幄、胸有成竹、波澜不惊在这一刻轰然化为粉末，远远跌落超出他能想象的黑暗深渊。
他苍白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眼睛里的光如同坠入冰窟，浓厚的寒气自他胸口处开始迅速蔓延，顺着他的指尖疯涨。
在他双唇缓缓张开的瞬间，漫天的雪花和厚重的冰雹在辽阔无垠的鬼域疯狂砸落，无边的大火裹挟着森寒的雪花，沿着火焰的苗头冲入天界大门，神武大街自存在之日起第一次凝结成冰。
“怎么办……”关洱呢喃道，“再封印一次可以吗？”
“我姐姐脖子上的印记是什么？”
“鬼木偶……”
关洱话刚出口，他们两人便立刻如诈尸般站起，半跪在言汐身前盯着她的脖子上上下下研究了半刻钟。
忽然言洲在关洱看不见的背后松了一口气：“听说鬼木偶最会演戏，能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然后呢……”
“然后我姐在回忆里肯定是醒不过来的，但是木偶一定会根据她看到的东西再大做文章，关洱哥哥可以在那个时候进入梦境把她带出来啊，不是吗？”
关洱半坐在一旁愣愣地听着这一切，空白的脑子和嗡嗡响的耳朵令他无法思考，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汐汐醒过来……
过了很久之后，言汐冰冷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关洱才一下子从黑暗冰冷的深渊里缓过气来，艰难地理解着言洲的话，最后无声地点点头。
还好，他想。
“还好小洲在。”
……
与此同时，天门前所有匆匆前行的脚步猝然停止，众人满目惊骇地盯着冰层沿着偌大的神武大街迅速铺开，把一切覆盖在冰层之下。
为首的天帝眉间一蹙，一个闪身站到了苏姚身前，深深凝视翻滚云海之下疯狂然燃烧的火焰和胡乱飘飞的冰霜雪花，久久不语。
“冰……我看错了吗，我们脚下的是冰吗？”
“无为你看看是哪种冰？”
“无为你说话啊，是……是正常的冰，不是魔尊的冰吧？”
“魔……魔……怎么能让天……天界结冰呢？”
苏姚缓缓一回头，洁白无瑕错落有致的仙邸被裹上一层晶莹透亮的薄冰，无数的冰刺密密麻麻地爬满每一个角落，如同铺上一层不计其数的利刃毛毯。
这千年里人人讳莫如深的魔界至尊第一次明晃晃地把尖锐的杀意和森冷的警告铺到每一个人脚下，让死亡的恐惧迅速从每一个人的脚底渗入血液。
他心里无数个念头迅速闪过，什么鬼域消亡冰城祸乱人间毁灭都被他无情掠过，最后停留在一个他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猜测：言言出事了。
“苏姚！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之前一言不发的天帝转身把苏姚狠狠扼在石柱之下，平静的神情之下是只有苏姚才能体会到的绝然杀意。
苏姚忽然有种错觉，他曾经见过这双眼睛。
周遭的神兵天降们纷纷举起武器靠拢而来，戒备地盯着石柱下的身影。他们没见过天帝亲自动手的场面，更没见过一只胆大包天的妖赤手空拳与天帝对峙的场面。
就在众人惊愕不已间，苏姚脖子轻轻一松，眨眼间已经离开了石柱，在天帝身后不屑地笑了起来。
无为霎时间一愣，那天在乾坤山下苏姚指着脖子对他说受伤了在休息的一幕迅速从他眼前滑过----他故意等在那里的。
他故意等在那里，故意看着剑妖把我打伤的。无为想。
“天界至尊，也不过如此嘛。”苏姚轻轻打开手上的折扇，目光一一扫过举着兵刃抖着手盯着他的神兵，笑道，“你们是怕我惹乱子还是怕你们天帝惹乱子？”
此话一落，无为惊疑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与隔着厚厚的包围圈之外的木清短暂相碰，又一触即离。
“你孤身一人，即便背后有魔头撑腰，你今日也不能在天界做出什么事情。”天帝无谓地甩甩袖子，两手交叉背到身后，面无表情道，“难道闲得发慌，特意来这里下个马威？”
“哈哈哈天帝真幽默，我是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桃树，跟马八竿子打不着，如何能下马威呢？”
“你若是为魔界的三味真火而来，天界自会查明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若是需要灭火，天界自然也可以派神兵过去灭火。神魔两界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魔尊为何要让你亲自跑这一趟？”
“说了我是来看风景的，”苏姚嗤道，“但是来了之后发现有人冤枉我偷你们天界的卷宗，心情不好了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又无话可说。
“呵，且不说这事情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这也只不过是神君们随意的谈话罢了。莫非你还要天界给你贴个告示，说此事与你无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甚合我意，”苏姚对周遭抽搐的嘴角视而不见，镇定自若道，“我就喜欢这种招摇过市的作风。”
天帝大概真的是无语了，见苏姚又什么要求都没提，正抬脚准备离开，却在扫过满天界的冰刺时猝然问道：“魔尊对他这番所作所为没给解释吗？”
苏姚先是顿了顿，接着嚎啕大哭：“没啊！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可是他就这么把我赶出魔界丢到天界，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啊!”
“苏姚，”不知何时出现的宏英武神打断了他这一番哭天抢地，“你能告诉我那日带走的那位小仙同你或是同魔尊有什么关系吗？”
天帝死死盯着宏英，眼底闪过不明显的敌意和戒备，开口时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道：“莫非苏姚和魔尊这出大戏，是为了我们天界的一位小仙君？”
“唉你们怎么知道的？这天下唯有美色不可辜负，只是可惜你们天界好看的小仙君不够多。”苏姚若有所思道，“不过宏英武神问的是哪日，哪位小仙？我这桃花运太旺，不管你说的是哪位小仙君，同我自然就是不可言说的关系啦！”
“可我那日听到你提到关洱二字，不知道这位关洱又是什么人？”宏英对苏姚的赖皮和花里胡哨的话完全忽略，大有要当着众人的面追问到底的意思。
苏姚心里先是被某个名字吓得一哆嗦，转瞬又被某种疑惑不解代替：宏英不过问天界朝政，不问世俗，这是三界皆知的。可为何她似乎对言汐或者关洱的身份如此在意？
众人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宏英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咄咄逼人的场面，不由自主地同身旁的人讨论：
“关洱？哪个关哪个耳？”
“这三界之中有哪位人物的名号是姓关的吗？”
“该不会只是人间的无名之辈吧？”
“怎么可能，你看宏英武神是那种八卦的人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她才那么在意。”
苏姚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那些莺莺燕燕那么多，怎么记得住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天帝你见多识广，不知你可曾见过或者是听过武神说的这号人物，是不是你们天界的小仙君？”
天帝压抑的怒火已经到达了燃烧的边缘，他反手就掏出一名神兵的长剑，风一般刮过苏姚的脸颊。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姚就已经被推到了天门边沿，只差一步便会踏入茫茫云海。
森寒的剑光倒映出苏姚微微上翘的嘴角，“天帝因何动怒，我就是随口问问？”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不是不敢，是找不到我的本体，你杀不了。”苏姚耸耸肩，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天帝你有所不知，整个天界都是魔尊的眼线。我跟了魔尊八百多年，什么都知道，若你今日杀了我，那你日后就只能亲自找到魔尊问谁是叛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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