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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广电小说网 > 夏子衿朱慈烺 > 第48章 兰心解语
 
目送夏完淳出去,朱慈烺略微不安地对夏子衿说道:“夏小姐,有劳你了!”

二人此时四目相对,心里都有些感慨。夏子衿看着朱慈烺憔悴的面容和因为带伤而显得虚弱不堪的身体,想到他贵为皇子,却遭遇如此坎坷,心中泛起深深的同情。虽然这才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但因为此前一见如故,随后又生出一些波折,而今重逢,不禁对他的命运更多了一份关切。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轻声问道:“殿下,你短短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心里一定很难过。你可是想从书里寻求解脱内心痛苦的途径?”

夏子衿此言一出,朱慈烺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夏小姐?”

夏子衿浅浅笑道:“我看你方才看的书是《大悲心陀罗尼经》。”

朱慈烺看了一眼自己方才随手置于枕边的书,惭愧地道:“夏小姐真是心细入微。”不待夏子衿回答,他轻叹一声,接着道,“没错,我回顾这几个月来经历的种种,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被命运裹挟,跌跌撞撞,完全身不由己,什么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眼前和身上发生,自己却丝毫无能为力。眼看国破家亡、亲人离散,自己又飘摇无依,因此,心中痛苦难以化解。以前从未接触过佛经,只闻佛法广大,于是找来一本,以期从中找到开释心头迷茫的良方。”

夏子衿轻轻点头,柔声抚慰道:“你的苦楚,我明白。昨日还繁花锦绣,转眼山河飘零;昨日天伦融融,瞬间骨肉离散。任何人经历这些劫难,都必痛不欲生。”

“谢谢夏小姐。”朱慈烺感动地道,“但我看来看去,还是未能解脱心中苦痛。或许,是我太过矇昧了。”

“殿下,不要这么说。虽然我对佛法也是一知半解,但我知道,佛法最讲因果,也讲业力。朝廷到这一天,自是积弊深重,并非你一己之力可以挽回,这个你不要过于责怪自己。相信你出宫以后的经历,已经让你看到了朝廷的诸多弊端,这不是你的过错。至于你经受的这些磨难和如今出现的转机,都互为因果,也是业力所致。难道不是吗?”

朱慈烺被夏子衿点中心事,听她婉言相劝,心中极为感动,但还是有些迷惘,不由接着问道:“如何互为因果?又是何业力所致?请夏小姐开示。”

“就拿救罗姑娘来说,你看,你方才说事事身不由己,可是救罗姑娘,却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吗?你可以救,也可以选择像旁人一样冷眼旁观,但你义无反顾地救了她。虽然你因为救她,吃了人命官司,险些含冤而死,可是,若非如此,又怎会机缘巧合与老师和完淳重逢?而今,在他们的奔走努力下,你又有望回到朝廷,担负起兴复社稷的重任,实现你报国的心愿。这难道不是互为因果吗?就因为你的善念和善行,才成就了你自己的机缘。佛法虽然没有要求众生立身处世必秉持弘誓大愿,可往往一颗慈悲之心和一个善举,就能带来别人和自己命运的转机。对吗,殿下?”

夏子衿的话让朱慈烺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夏小姐。”他感激地道,“可是,如今前途依然迷雾重重,我不知道自己要迈出的走一步是不是对的,心中矛盾至极。”

“殿下,我们现在无法预知结果,但是,你如果非要想清对错,你只要问自己,你身为太子,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朝政腐败,而不尽一己之力吗?如果真的袖手旁观,埋名乡野,你是否真的可以心安理得?我相信,你只要能回答这个问题,你心中就不会再感到迷惘。”

夏子衿一席恳切熨帖的话,如一缕清风,缓缓拂去了朱慈烺心头的迷茫,他头脑中瞬间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心里一下觉得无比轻松。

自夏子衿进门以来,没有因为知道他的太子身份而有一丝客套和拘谨,她开口第一句话,就像久别重逢的知己,开门见山就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此时听她轻言慢语,声音仿如昆山玉碎,环佩叩响,那么柔婉和润、沁人心脾,让人如同酷暑之日饮下了深山幽谷中的清冽溪水,顿时心旷神怡;又如严冬之夜接过一杯甘醇的暖酒,胸中顿时冰消雪融。

“谢谢,夏小姐,我想通了。”他诚恳而感激地看着夏子衿,心里无比温暖,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夏子衿轻轻点头,并未继续说教,而是看着朱慈烺手指还是乌青的一片,怜悯地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朱慈烺笑道:“好多了,不碍事。”

夏子衿轻叹道:“你从小长在皇宫,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吧?我能想象你初涉江湖,要历经多少艰辛和考验。”

此时,罗素玉拿着朱慈烺几件晾干的衣服走过来,听见屋内有人说话,不由自主地放下脚步侧耳细听。

朱慈烺深有感慨地道:“是。我从来没有出过皇宫,甚至遇见生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一路上,虽然风吹雨打,屡遭凶险,但让我逐渐懂得了人情世态,看见了民生疾苦,知道了天下之大,也懂得了命运沉浮。之前在皇宫只知道读书写字,骑马练剑,也雄心勃勃将来继任大统,君临天下。而今想来,倘若我真的当了皇帝,也未必就是一个明君。”

“殿下,你有仁厚之心,此话过谦了。”

“不。夏小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每一个朝代都是开国君主最善于治理国家,因为他经历过生死,看见过苦难,接触过百姓,他了解怎么做才能顺应民心。”说到此,朱慈烺声音低沉下来,黯然道,“就像我父皇,他一生励精图治,勤勉治国,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在臣民眼中,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听朱慈烺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夏子衿忍不住感叹道:“殿下,国家剧变,你痛失双亲,又与弟弟失散,从无比尊荣的皇子沦为流民,无依无靠,但你却没有自暴自弃,怨天尤人,真是难能可贵!”

“夏小姐过奖了!”朱慈烺苦笑着,又低声说道,“虽然我流落民间懂得了很多东西,但人生如果能重新开始,我还是不愿意失去我父皇、母后,还有弟弟。”

“我知道,殿下。”夏子衿由衷地道,“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比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享天伦之乐更幸福的事了。”

朱慈烺点点头:“所以我上次到贵府,才深深体会到你们一家的安乐幸福,心中无比艳羡。”

“可惜,你吃了那么多苦,我们本是一番好意,却都没能让你在舍下安稳地住上两天。”

“不,能与你们相识,我已经万分庆幸了!”朱慈烺由衷地说道,“那一天是我半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真的,夏小姐。”

罗素玉在门外听到二人对话,心下大惊:“原来救我的竟然是太子!”她听着二人的谈话,又是震惊又是感动又是同情,恍惚之间,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留神,背重重地靠在门框上,头不小心撞到了门,发出了声响。见惊动了屋内之人,罗素玉于是稳住心神,忐忑地走了进去。

见是罗素玉,朱慈烺高兴地道:“素玉姑娘,快进来!”他高兴地介绍道,“夏小姐,这就是照顾我的素玉姑娘。素玉姑娘,这是夏小姐,你见过的夏公子的姐姐。”

罗素玉放下衣服,走到夏子衿身前,微微低着头,屈膝行礼道:“夏小姐好。”

夏子衿慌忙拉住她的手,喜悦地道:“你就是公子搭救的那位姑娘?”见罗素玉点头,夏子衿含笑道,“素玉姑娘,千万不要多礼,我们都是尹公子的朋友。”

罗素玉抬起脸看着夏子衿,见她容颜如玉,风姿卓绝,但丝毫没有富贵人家女儿的骄矜之态,显得朴素大方,亲切可人,于是瞬间对她产生了亲近之感,她有些腼腆地笑道;“多谢夏小姐。”

夏子衿见罗素玉虽穿着粗布衣裙,但容貌姣好,难掩一股清新秀雅之气,于是赞道:“素玉,好名字,果然实至名归。”

罗素玉羞涩地一笑,然后转向朱慈烺认真地问道:“您是太子殿下?”

朱慈烺和夏子衿闻言对望了一眼,朱慈烺问道:“你方才都听见了?”

罗素玉轻轻点点头:“是真的吗?”

朱慈烺情知不能再隐瞒,于是缓缓点头道:“是。我是明朝故太子。”

罗素玉的泪水霎时涌上眼眶,她立即下跪道:“殿下为了救小女子,差点为人所害,受尽冤屈。小女子粉身碎骨,不知该如何报答!”

朱慈烺连忙欠身,急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莫说我现在不是太子,即便我还是太子,我一样会救姑娘!只要有良知之人,扶危济困乃是分内之事!姑娘如此,反叫我不安了!”

夏子衿上前搀起罗素玉,柔声劝解道:“素玉姑娘,别这样。太子侠骨仁心,自是当仁不让,你这样反叫他不安了。再说,你这些时日都在照顾他,又叫他怎么答谢你呢!”

罗素玉拭泪站起身来,低声道:“谢谢夏小姐。”

夏子衿含笑道:“别叫我夏小姐了,叫我名字吧。”

罗素玉迟疑道:“那怎么可以……”

见罗素玉拘谨,夏子衿又道:“我今年十七岁,应该比你虚长一点吧?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姐姐。”

夏子衿的诚恳感染了罗素玉,她不再拘束,大方地道:“小姐确实长我一岁,如您不嫌弃,素玉今后就叫你姐姐。”

夏子衿喜道:“那太好了!”两人拉着手,会心地相视一笑。

片刻,夏子衿忽然想起什么,郑重地对罗素玉说道:“素玉妹妹,殿下的身份,暂时还不宜泄露,因此,这个秘密,千万要放在心底,否则太子会有杀身之祸。”

“为什么?”罗素玉一脸吃惊,大为不解,“现在南京不是又立了朝廷吗?听说等着太子去登基呢!”

夏子衿摇摇头:“不是那样的。现在弘光帝已经登基,他是殿下的伯父,他很忌惮殿下的存在,一直暗地里派人四处寻找殿下下落,欲致他于死地呢。”

“真的?”罗素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怕殿下去当抢夺他的皇位?”

“正是。”

“这弘光帝也太狠了,这天下明明就该传给太子的!”

“这些事,我们说了可不算。总之,太子的身份,妹妹千万不能和外人说起。”

“夏姐姐放心,”罗素玉懂事地点点头,“殿下是我的恩人,我拼死也要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

“嗯。”夏子衿含笑着点点头。

罗素玉放好朱慈烺的衣服,犹豫着对二人说:“殿下,如今有夏姐姐和采薇姑娘照顾你,我留在这也是多余了,你们如果不介意,我今天就告辞回家去。”

朱慈烺闻言意外地道:“你要走了?”

夏子衿也不安地问道:“妹妹,怎么我们刚来你就要走?”

“不是的,”素玉连忙解释道,“爷爷身体不好,我该回去看看他老人家。现在有夏姐姐照顾殿下,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老人家生病了吗?”朱慈烺关切地问道。

罗素玉眼圈一红,答道:“上次爷爷被那曹家打了之后,身体一直未曾痊愈,还在寻医问药。我放心不下,这就回去服侍爷爷。”

“都怪我拖累了素玉姑娘,”朱慈烺满怀歉疚,“既如此,你快回去照顾老人家吧。不能再耽误了!”

夏子衿回身从采薇那里拿出一些银两,走过来递给罗素玉:“妹妹,这些银两你收下,拿回去给老人家看病。”

罗素玉慌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身上还有余钱,不能让姐姐破费!”

夏子衿诚恳道:“妹妹,休要客气。我们家中虽不富裕,也算薄有田产,不至于为日常开销发愁。妹妹真当我是朋友,就请收下。这也是我们对老人家的一点心意。”

“姐姐,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银子。”罗素玉哪里肯收,摆着手连连退后。

夏子衿关切地道:“妹妹,你就别推辞了!老人家生病了,看郎中要花费不少银钱,目前又没有什么营生,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办法?快收下吧!”

朱慈烺也道:“素玉姑娘,你收下吧。夏小姐古道热肠,一番诚意,再客气就见外了。”

“拿着,妹妹。”夏子衿怜惜地看着罗素玉,柔声说道,把银子硬塞到她手里。

罗素玉勉强收下银子,含泪道:“多谢姐姐。多谢殿下。”

“不要谢我,”朱慈烺自嘲道,“谢夏小姐就好了,我也身无分文,一切都靠夏姑娘照拂。我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殿下。”夏子衿嗔怪地看了一眼朱慈烺,似在责怪他如此见外。朱慈烺难为情地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罗素玉不舍地道:“殿下,夏姐姐,我这就走了。等爷爷身体好了,我再和爷爷一起来看望殿下和姐姐。”

朱慈烺嘱咐道:“好好照顾老人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们带个信。”

“嗯。”罗素玉忍着泪,点点头,“那我就先去了。你们保重。”

朱慈烺道:“素玉姑娘,你家在何处?有空我们去看你。”

罗素玉连忙答道:“殿下,我们家在杭州西郊青苗庄。欢迎殿下和夏姐姐还有采薇姑娘来做客!”

“青苗庄?这名字真好听!”夏子衿含笑道,“我们有空一定去看你。”

“素玉姑娘,你和老人家多多保重。”说着,朱慈烺就要下床。

“殿下不要起来,我自己走就可以了。”罗素玉对朱慈烺说道,有些依依不舍,“殿下珍重!”

夏子衿也对朱慈烺道:“殿下,你身上有伤,别起来了,我送素玉妹妹出去。”

朱慈烺点点头,对素玉道:“素玉姑娘,多谢你这些时日的悉心照料。走好,保重!”

罗素玉没再说话,默默点点头,便回身出去了。夏子衿和采薇送到门口,都有些不舍,二人虽然初次见面,但因为朱慈烺的缘故结识,又见对方都是温婉善良之人,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因此在门口又互相叮咛许久,才依依惜别。

夏子衿返回房间,见朱慈烺还有些神情落寞,知道他心下惦记着孤身离去的罗素玉,便含笑道:“殿下是不是有些不放心?”

朱慈烺勉强笑道:“我只是心里有些感慨,民间很多老百姓如此善良淳朴,却往往过不上安宁的生活,现下又遭逢乱世,更是雪上加霜。想起来就揪心!”

夏子衿深有同感,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屈大夫‘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道尽了多少有良知的士人心声!可惜,现在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官员寥寥无几。什么时候才有清平盛世,朗朗乾坤啊!”

二人自上次邂逅,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后因误会匆匆离别,彼此都很惦记,此时一番畅谈,不觉彼此间的距离又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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