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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广电小说网 > 攻略青楼乐师的那些年花官景弦 > 第25章 花官,你还喜欢我
 
如今你在我的心目中, 却还如当年一样。

当年我能为你做的, 而今也依然想为你做。可我心中似是有一把野火, 已将我的热血燎烧得干干净净。我只是没了当年一往无前的一腔孤勇罢。

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就吃不得孤独的苦了。

每每想起那些年里自己厮守着自己一个人的情意, 与寒冷、与悲怆、与凄惨无望,我就不愿意再去付出那许多。

那些年的夜真的很冷。

云安的风雪来得早,去得晚。春寒料峭,我就坐在解语楼后门处,眼巴巴瞧着对面小馆里的人手里端着的热腾腾的汤面。那一年我十四岁,仍然很没有出息地在云安街头流浪。

经过我整整四年的不懈努力,如今整个解语楼都知道我与景弦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了,我努力得让他不仅没能喜欢上我, 而且成了解语楼的笑柄。我亦如是。

小春燕安慰我说,同样是嘲笑,但我作为小乞丐跟景弦作为乐师比起来, 大概还是景弦这个被喜欢上的人更惨一点。

我心里希望他闭上他那张嘴。概因他这么安慰之后我心里更难过了。

倘若我有出息一些, 穿得光鲜亮丽一些, 就不会让景弦觉得丢脸。可我偏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乞丐。

我很想为景弦做些什么有用的事情。

这么四年我也看得出来,上天还是很愿意帮我的, 只是我每次总因为欠缺些技能而抓不住机会。

幸好这回我早有准备。前日我无意从解语楼的老|鸨那里得知景弦将在后日请半天的假, 去后山祭拜他的父母。因为那日是他的生辰。

小春燕说了,要投其所好。景弦想要考取功名, 我若赠他一本书,就叫做投其所好。我实心眼地觉得, 他肯定会收下。

解语楼的老|鸨听说了我的想法后很支持我,愿意让我这般容貌气质统统没有的人去当几日舞姬陪酒,挣些银子去书斋为景弦备好寿礼。

吃过上回的亏,我也长了心眼子,问过老|鸨我能挣得的银钱。她开出二十两的价钱,我想都没想,很没有骨气地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响头。

老|鸨同我商量好,让我今日戌时来解语楼后门,她会找人接应,领我避开熟人去更衣。

彼时我看她实在是个好人,已欣然将她列入了我和景弦大婚的请客名单之中。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小春燕,只和他说明自己找了一份可靠的短工,不日便能赚上许多。

此时我坐在后门,一腔热血翻涌着,捏紧手臂,仿佛已经看见二十两银子在冲我招手。随后我眼前一黑,被扔上了贼房。

我心惶惶,睁眼看见老|鸨后才松了口气。她笑盈盈地,递给我一张淡黄色的纸契,“这是契约,你拿手按下你的掌印,便成了。”

倘若我那时有文化一点,还能学话本子里的矜贵小姐从头到尾将契约看一遍,逐字逐句斟酌出个差错。可惜通篇看完,我能认出的字不出两手。

唯独“二十两”三个字,我认得明明白白。老|鸨笑得那般和蔼,想必是被我这四年的赤诚打动,应当不会害我。

我伸出我脏兮兮的手掌,淌过红泥,在黄页右角处印下。

老|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进入的狼窝的兔崽。我心底隐约觉得发慌,不等我有任何疑问,便被带去换了一身舞姬的衣裙。

我发誓,活了十四年,我头一回洗得这样细致干净,穿上这样光鲜的衣裳。我已顾不得去想老|鸨究竟是不是不怀好意。我很感谢她。

但我不会跳舞。如她们一般扭着纤细的腰肢更是不会。她们替我出了个主意,便是只消得坐在客人身旁,陪他们喝酒。

这个主意还可以,我能接受,虽然我不会喝酒,但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喝是我力所能及的。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不是客人喝,而是我喂客人喝;不是看他们喝,而是他们劝我喝。

我解释我的敏敏姐姐叮嘱过我,姑娘家不能喝酒,他们便笑得十分敞亮。

许是我一本正经的模样在这解语楼中难得一见,他们对我倒是有几分耐心,可我执意不喝终是惹恼了他们。

有人掐着我的腰肢,将我压在桌上,另有一人揪住我的头发逼我仰头,他们将那浓烈的酒灌入我的口中,看我被呛出眼泪便笑得甚是猖狂。

我望着他们放肆的笑容,心底发憷,浑身都颤抖起来。许愿花神娘娘让我赶快离开,再也不要来做这种活。

花神娘娘果然十分照应她座下小官。那些客人似是嫌弃我年纪太小没有意思,着人将我轰出了房间。

我不晓得我做错了什么,那对我笑得和蔼可亲的老|鸨着她的打手们将我揍了一顿。我很莫名,抱着脑袋心想着过几日让小春燕帮我报这档子事的仇才没那么痛些。

我感受到了这个世间对我满满的恶意。

但幸好,老|鸨给了我一两银子,作为今晚的工钱。纵然我傻,这个账我也还是会算的,两个晚上二十两,今晚她应当给我十两银子才对。

管不上那么多了,我没蠢到回去找老|鸨理论,只揣着这一两银子往书斋跑,心底发誓绝不再来当舞姬。

我不识字,不晓得要买什么书才合景弦的心意,问了书斋的伙计,“就是那种……要做大官看的书。很大很大的官。”

伙计看我带着伤滑稽地比划着,冷不防“噗嗤”笑出了声,兴许是察觉到他自己这样很没有礼貌,他敛起笑,递给我一本手掌大小的书籍。

“在你做大官之前,先学学这个罢。”他对我说道。

这本书只花去了我一钱银子。我抱着那本书一瘸一拐地跑回花神庙。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一本书单调了些。看那书封上空空白白好清冷似的,我想到可以用酸秀才上回留给我玩的笔墨题些字。

小春燕不在,我题什么字、题不题得对,就真的只能全靠缘分。

“望你功成名就,花官赠上。”十个字,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勉强确信是对的字,也被墨水糊成一片。

没事的,寿礼看的是心意。景弦他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这般安慰自己说。

好罢,我自己也看不过去。为了弥补我的失误,我决定亲手为我的小乐师煮上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打定主意后,景弦生辰的那天夜里,我买了上等的面条,摸到酸秀才那里,借用他的锅下面。

面是正经面,锅也是正经锅,唯有我的手不正经,放盐时抖腕太松,那盐巴白刷刷地落进锅里,像飘雪一样好看。

酸秀才一巴掌打在我脑门上,哭笑不得,“你这样,是要药|死谁?浪费啊,浪费。盐是金子晓不晓得?”

我心里愧疚,赔了酸秀才一点钱,便抱着面碗往解语楼去了。

隔被揍那晚已去两天,小春燕嘱咐我近期不要靠解语楼太近,以免被他们的人看见。他猜我是被老|鸨给骗了,签的不是什么两天的短工契,而是卖|身契。

他担心我总被这种艳|事骗去,顺便就同我普及了一番青楼究竟做的是什么营生。他说得我面红耳赤,心里也很害怕。

然而我还是觉得,今日一概不管,给我的小乐师过好生辰最重要。

所以我仍是来了。抱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揣着一本题了烂字却可以功成名就的书。

琴房空旷,他还没有回来。

我才将面碗放在他的桌上,他便推门而入,我背过身将书藏到身后,卷起唇角朝他笑,“景弦,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来?不是红梅、不是鸡蛋,是你会喜欢的!”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轻摇头,“不猜。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问得很随意,像是没想真的知道答案。随即他鼻尖轻嗅,似闻到了我煮的面的味道,略带疑惑地看着我。

我先将那书拿出来,挡住自己的脸,故作惊喜道,“你看!”

“……”我遮住脸好半晌,他都没有说话。

待我将书从脸上拿下来,才发现他正惶惑地虚眸看着我,低声反问了一句,“你送我……《千字文》?”

我从他的口中了解到,这本书叫做《千字文》,是那些年纪尚幼的孩子的识字启蒙书。原来那书斋的伙计是在嘲我不识字,让我夸口做大官之前先认一认。

“此书于我无用。你拿走无事时看一看,的确很合适。”我知道,他其实没有嘲讽我的意思,可他这么说我心里仍是有些难过。

这种难过,为我那六年的刻苦学习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等我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桌前,看见了那碗面。

春寒未退,饶是我端在手里时它还是热腾腾一碗正经汤面,此时被窗外的冷风一吹,也凉了不少。面糊在一起,与我的脸色同样惨淡。

我嗫嚅着与他道,“我说这是我方才刚做好的长寿面,你相信吗?”我生怕他觉得我是拿别人吃剩下的来哄骗他。

“长寿面?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我其实不太喜欢过生辰。”他抿唇,低头看碗,“但是,谢谢。”

他没有对我方才问的话表态,但拿起筷子挑起一小撮。似是要吃。

我欣喜地睁大眼,又与他道,“你和我,不用说谢谢了,我和小春燕就不常说的,总说着多见外啊。我是从老|鸨那里知道的,她告诉我你请了半天假去后山……”

祭拜父母这件事,在他寿辰说出来似乎不太好,我适时止住。正好瞧见他将嘴里那口面艰难地咽了下去。

然后,便落了筷。

“好咸。”他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后评价道。

我知道我将盐放得有些多,后来已剔除去不少,长寿面连成一根,我总也不好咬断掉先帮他试嘴,没想到会如此让他难以下咽。

“以后,别为我费心备礼了。我不喜欢过生辰。”他拿过我紧紧捏在手心的书,似乎怅叹了一口气,与我说,“你哪里来的银子买书?和你的伤有关?”

我一手抱着另一手的臂膀,正想要和他说清楚,琴房的门忽被撞开,两三个打手退到两边让出一条道,老|鸨从中间走了出来。

景弦站起身,挡在我面前,声音沉冷,“何意?”

“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小丫头片子跟解语楼签下卖|身契,已经是解语楼的姑娘了,昨天跑了算我送她的,今儿个既然回来了,就得继续接受调|教。”老|鸨随意摆手,“把她带走。”

景弦反手将我握紧,避开打手的棍棒,我看见他回过头凝视着我,沉声问,“她说的是真的?你签了卖|身契?”

我望着他,头一回在他眼中看到了惊慌。他为我感到惊慌。

我也十分惊慌,拧眉点头,又急忙摇头,解释道,“她跟我不是这么说的……她说给我二十两银子,让我给她当两天舞姬,只需要陪那些客人喝酒就可以了。而且,她也没有给我二十两,她只给了我一两银子。”

景弦皱紧眉头,“区区二十两,让你陪客人喝酒你就愿意了?你…!”

“如果我早知道是他们灌我喝酒,而不是他们自己喝,我是不会愿意的。”我捏紧他的衣角,“但是只要陪他们喝几杯酒,就可以拿到银子给你买书,我当然愿意。”

“别废话了,还不赶紧带走?”老|鸨听完我说的话,冷嗤了一声,催促道。

景弦将我护在身后,沉声道,“不行。她不识字,是被你骗进来的,按照梁朝律法来说,你若是执意履行契约,讨不到半分好处。更何况,你只给了她一两银子,倘若我将此事闹大,待上了公堂,你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老|鸨一怔,随即又笑了,那笑十分尖酸。

“哟,景弦,你向来冷傲,解语楼将你俩的事传得风风雨雨,我权当笑谈。没想到你真这么没眼光,看上一个小乞丐?”她的视线掠至我,眉梢眼角净是冷嘲,“你是非要护着她不可了?”

“我并非护着她。她是为了给我备生辰礼才被你骗去的,实在冤枉而已。”景弦否认了老|鸨的说法,随即又随她讥讽我,“她这般容貌与才情也值得你亲自诓骗,你最近的要求可是越来越低了。依照这般趋势下去,解语楼的姑娘岂非只要是个女的就可以?”

好罢,虽说我也想得明白他是故意这般说来救我,但这真实的内容实在引起我极度不适,我恐怕没办法完全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但,他为了我与老|鸨周旋的模样,甜得我心眼子都冒出泡来,也顾不得计较他说我生得丑了。和他比起来,我确实丑,这我认得心甘情愿。

我始终躲在他身后,也不知他们争扯了多久,最后是景弦转过身来,垂眸看着我,轻声对我说,“没事了……你的银子不必花在我身上,你终究没有明白我那日与你说的话。罢了,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为我做这些。我不喜欢过生辰。”

我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毕竟我难以相信他真的不喜欢过生辰这件事。他不知道,我是有多么羡慕他们这些有生辰可过的人。

“很晚了,快回去罢。”他与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将面碗和书一并捧起来,递到了我的手上。

面条已经冷结在一起,我不知所措地抱着碗,执意要他收下那本书。

“好歹是我的心意。”我埋下头,嗫嚅道,“我对你的心意。”

他深深凝视我。我俩之间的静默犹如碎冰入骨,凉透吾心。

良久,他终是怅然叹了口气,蹙眉轻问我,“花官,你一身清白,何苦蹚我这摊浑水?”

原来在他眼里,他是浑水?我却觉得他明媚得早已浸透我的昏暗与浑浊。

“不苦啊。”我抬起头,望向他,迫切地涌出我满腔热意,“有你在,我不苦啊。”

他随意落在桌角处的指尖微颤了下,却没有再回复我。

只是勉强将书收下,放在书架上,一个隐蔽到我一眼看去望不见的地方。

离开了繁华的花街,去花神庙的那条长长的烂泥巴路很暗,唯有一盏淡黄色的灯笼挂在别人家的后门上。

我抱着碗,走着走着就累了,蹲坐在墙边打算歇一会儿。

隐约记得有个人说过,长寿面是一定要吃完的,否则神灵不会如愿让被祝福的人长寿。我挑起面,尝了一口。

说来大家可能不大相信,其实我觉得味道还可以。或许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向来是能管饱就行,所以能咽得下去。

我忽然想起小春燕在我煮面之前同我说的话,他让我有空也煮碗面给他吃一吃,不论煮成什么样,只要我煮他就一定吃。他与我同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应当不会嫌弃。

这让我的心得到些许慰藉。我抱起碗就往花神庙冲。

小春燕正翘着腿翻看一本书,我捧着面碗走过去,问他有没有吃晚饭,他看了一眼我手里被糊住的面,默了片刻后,告诉我已经吃过了。

我觉得他八成没有吃。

我将在解语楼中发生的事坦白告诉他,直言这碗面和那本书都被景弦嫌弃得明明白白。小春燕说他听着觉得我实在可怜,才大发慈悲地接过碗,挑起来尝了一根。

若非有我在旁边看着,他险些连碗带面把手里一坨整个儿扔出去。

艰难地咽下面条,小春燕激动地教唆我,“别吃了,倒了罢!这也太难吃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面!”

不行,我想让我的小乐师长命百岁。

我没有听他的话,只将碗接了回来,蹲去墙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薅。

好罢,三口过后,我决定收回我觉得味道还可以的话。真的好咸。又冷又硬糊,像是抹了盐巴的冰碴子。

冰碴子吃得我好生难受,那一根根冷黏在我的喉咙里,搅得满口干涩。

小春燕坐在一边瞅我的眼神愈渐冷沉,伸出手来想抢我的碗帮我分担些,被我避开了。他既然觉得难以下咽,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他帮我。

最后他从外面找来热水灌进我的碗里,我才稍微觉得能下咽些。

我庆幸煮面的时候没有想不开煮成大碗的,否则不知道我今晚还能不能挺过这一劫。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并没有什么吃干净一碗长寿面就真能保佑被祝福的人长命百岁的传说。

我想得很明白,便是这些令人一步步绝望的细枝末节充当了缠绵于我的风雪,陪伴我的是它,击溃我的也是它。

风雪好大,一路走来,逐渐封住了我淌不出也消不去的情意,也凝固了我徒步挣扎的热血与孤勇。

以至于而今我看着他,情意虽还被封存在心,无畏付出的孤勇却殆尽了。

我记得容先生教导过我: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便不要问出口。

“如今我在你的心目中,已不重要了是吗?”他此时如同溺死般的模样,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很想要知道答案?

我望着景弦,他眸色很深。迷了我的眼。

“咕噜……”

我知道有些失礼与抱歉,但此时我肚子的咕噜声的确适时地拯救了我。我窘迫得恨不得随意指认是过路的行人,但料想行人们定然会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拒不承认。

好罢,我承认。

我挽了下耳发,故作自在,“抱歉……我饿了。”

他抿紧唇,凝神盯着我,片刻后,忽地低头轻笑了声。他很无奈啊。

醉香楼没怎么变化,还是那个能让小春燕与我流连忘返的醉香楼。纵然那时候我们不过是趁小二收拾桌子前捡些剩菜来吃。

他领我坐进雅间,与我说起醉香楼的趣事和他们六年来换过的招牌菜。

片刻后,醉香楼的老板进来了,亲自为景弦看茶,“景大人赏脸,年年来我醉香楼照顾我的生意,你这每来一回,都当请了一桌的客似的。”

他说着,看了我一眼,似有疑惑,“这位姑娘瞧着有些面熟。可是醉香楼的常客?”

“嗯……勉强算,以前我常来你们酒楼。”我捧着茶杯,笑道,“不过,吃不起你们的饭菜。唯吃过一次,教我毕生难忘。”

老板有些不解,但终是会照顾情面的人精,赶忙拱手笑道,“想来今日是景大人做东,姑娘可以随意吃得尽兴了。景大人每回来咱们酒楼,都点好大一桌子饭菜,您有口福了。”

我撑着下巴看向景弦,“你平日,很喜欢做东请客吃饭吗?”

景弦也看向我,逐字道,“我平日,是一个人来的。”

我狐疑,“那你为何吃那么多?不怕撑坏了吗?”

景弦嘴角挽着,忽问我,“那你呢?你当年为了十两银子,不怕撑坏了吗?”

往事重提,我心怯怯,叹了口气后解释道,“我拿到银子之后,就吐出来了。”说完我看了老板一眼,生怕他知晓之后让我将十两银子还回去。

见老板默然不语,我才稍微放心了些,抬眸看向景弦。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他唇边的笑中有一瞬惨色,转瞬即逝后又淡笑回我,“一样。我也吐出来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么?”

我私心里觉得,他似在暗示我些什么。

可心底不太愿意再去揣测了,那些年我揣测来揣测去,不也只是一场笑谈说吗?

“来,景大人,这是我们近日上新的菜色。”老板从身旁小二手里接过一本《珍馐录》,翻到第一页后递与景弦。

景弦却放到我面前,示意我来点。

我这个隐居在竹舍中消息闭塞的老姑娘早已跟不上大流,瞧着这些菜名觉得既新鲜又好听,我欣喜地搓了下手,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还没认真开始琢磨选哪一道,《珍馐录》的书夹便被人合上了。

我转头看向合上书夹的那个人。

他对老板道,“时新的菜,都上一遍罢。”

我也好想像他一样有钱。我怀疑是我方才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太过明显,才招惹了他这个有钱人为我开一开眼界。

“吃不下那么多的。”我赶忙道。

景弦道,“我方才看见外面楼角边有些流浪的孩子。吃不完的,便带去给他们分食。”

他这六年是到朝廷修身养性去了吗?善良了这许多。当然,这是我而今的想法,不久后他让我晓得,这只是我的错觉。他与我想的,恰恰相反。

老板带着小二离开了雅间。

分明已不在马车中,我仍是觉得逼仄。约莫是为解我们之间的窘迫,景弦和我聊起他这些年在皇城汜阳遇见的一些事和物。

我对他口中所说的小玩意儿感到好奇,比如真的会传云外信的青鸟,据说那其实是一只精致巧妙的机关鸟,外面用琉璃烧制成青鸟的模样。

午膳多时,他与我聊了许多,唯独没有提起过他的妻子。我也不好专程询问惹他心伤。但说到妻子,我想到了敏敏姐姐。

如今她也嫁为人妻,远去金岭。

“我只知道她离开了云安,并不知道是去嫁人。至于你陆大哥,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景弦眉眼微垂,喃喃道,“当年我撞破他们在……以为他们会在一起。”

“撞破他们……什么?”我微睁大眼睛,并不知道他们之间除了送鸡蛋与收鸡蛋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关系可进展。

景弦垂眸看我,许久没有回应。我眼巴巴地将他望着,渴求一个答案。这样眼巴巴的乞怜模样,让我自己想到,从前看他时的样子。

对视半晌,他忽然俯身垂首,凑到了我的面前,与我仅有寸余之隔时停住。

我慌张退开些许,双手抵住他的胸口,“景弦……”

他伸手一把按住了我的后颈,强迫我与他抵住鼻尖。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两颊烧得滚烫。

他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我的脸上,好闻的竹香熏衍着我。我顿时屏住呼吸,不敢再闻,抬眸只堪堪对上他一双炯亮的招子。

猝不及防地,他的指尖拂过了我的唇,眸中似有隐忍。

我猛地瑟缩疾退,他却强势地摁住我的后颈不准我动。

“景弦……?”揪扯的心扰得我此时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敢唤他的名字,推他的胸膛,急切摆脱。

“便是撞破他们这般……”他忽道,稍回身与我拉开距离,举起茶杯定眼看我,从容抿茶道,“撞破他们,如我们方才这般。不太好描述,于是亲自为你演示一番。没有吓着你罢?”

他的眉梢眼角分明露着淡淡的戏谑。

“……没有。”我羞|耻得险些掀桌。顾不得继续追问下去,我闷声不吭地刨了一大口饭,将自己的脸埋在碗里。

这顿饭我没有吃好。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当年敏敏姐姐和酸秀才之间的事。

好罢,我重新说。这顿饭我没有吃好,我开头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当年敏敏姐姐和酸秀才之间的事,后来满心眼里想的都是景弦方才捉弄我的事。

他兴致所至来捉弄我,却要我为他心乱如麻。但我方才的临时反应做的还可以,我推拒了他。这值得表扬。我在心中自我肯定了一番后才勉强觉得好过些。

一整个下午,他都只顾着与我蹉跎时光去了。穿街过巷,无处不去。

破旧的花神庙,庙前的烂泥巴路,一切如旧。我险些以为自己还与他漫步在许多年前的街头。那一年七夕之夜,我和他也如此刻这般穿街过巷。

那些往事,冗杂烦乱,我若不回想,便只会被岁月消磨干净,没有人记得。

我询问他是否有公务在身,怎可与我虚度光阴,他本来待在云安的时日就不多。

“没什么要紧事,已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景弦指着前面布满花灯长街对我道,“不去逛一逛吗?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的小玩意……六年之前很喜欢。”

如今,好像还是觉得很有趣。

华灯初上,冷风愈深。他的下属拿来一件银狐大氅,他披在我身上,足以将我整个人裹起来,我的确冷得慌,手足冰凉一片,便没有推脱。

云安的长街与柳州的不同,倘若比作女子,柳州的街道就像玲珑娇俏的小家碧玉,云安的长街则是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

街道宽敞,景弦走在我的身侧,与我说起这条街的变化。我只点头附和,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听着便好。这里的变化我一无所知,他若不提,我也不敢主动问他,免得惹他心烦。他并不喜欢我闹腾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我竟觉得他这样喋喋不休地同我讲话,有点像他自己当年不喜欢的那种闹腾模样。不过他总是从容的,纵然闹起来,气度也清贵无双。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驻足停下。我心以为是我太过沉默,没有回应他,多少惹他心里有些许不快。

没成想他拉住我的袖子,视线直至街边。那里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他的手中抱着一大簇红梅,艳得惹眼。

待我看过去时,景弦才与我道,“买几枝赠你,插在你房间窗台上的花瓶里,好不好?”

我一怔,抬眸望他。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满目柔情,如水一般流淌着。许是花灯太多迷了我的眼,否则我怎会在他的眸中看到我自己。

当年我信誓旦旦那句“红梅要送给心上人”还回荡在脑海里,我却不是他的心上人。他有妻室,我俩不该如此。

我低下头摒灭痴妄,生怕再多看几眼,又沦陷多年。

“不用了。”我解释道,“出来前我看到墙角的红梅仍开得很好。再插多几枝,许会与你的房间不搭调。”

他默然,没有回答。

是那少年拉住了我的衣角,用乞怜的表情望着我,“姐姐,买一枝罢……很便宜的。你就当是在打发我……”

我垂下头看他,恍惚回到多年前,我抱着《艳册》在青楼附近四处询问客人要不要买一本。

“买一本罢,很便宜的,能不能就当作是打发我?”我清楚地记得,我曾说过同样的话。

“怎么卖的?”在我愣神之际,景弦已经蹲下身询问银钱。

少年眸光微亮,“一文钱一枝,您要多少?”

景弦给了他一锭银子,“这个,换你手中所有的。送给她。”他指了指我。

少年毫不犹豫地将红梅递给了我,自己却伸出双手虔诚地去接那一锭银子。我被迫抱住红梅,嗅那芳香。

少年紧捏着银子又啃又咬,我忍不住低声提点道,“他穿成这个模样,像是会给假银子的人吗?别咬了,当心把牙齿咬坏了。”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将银子揣进怀里,“谢谢姐姐!谢谢哥哥!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我感到十分惊讶,侧颊好一阵发烫,下意识睁大双眼反驳,“我和他不是……”

“借你吉言,天黑了,快回住处去罢。”景弦打断我的话,又抛出一锭银子给他。

我亲眼盯着那银子呈弧线型去了少年那方,少年身手倒是矫捷,先跳起来稳稳接住银子,又跪下来给景弦磕了个响头,随即拔腿便跑。

我皱紧眉,心觉不妥。但景弦解释说,“他不过是个孩子,既然没有恶意,便没必要与他计较一句讨巧话的对错。”

他这么解释了我就觉得有道理。

容先生也教过我,何必与无关的人明辨是非,自己心中清明便是了。

只是他作为有妇之夫,倒是一点不介怀被人误解。想来,心中是比我要坦荡些。

经那少年一番话,我这般抱着红梅,忽觉有点儿不知所措。

景弦似是担忧我这么抱着红梅看不清路会摔跤,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在我身旁问道,“当年那簇红梅,最后如何了?”

他是在问我红梅的去处。我坦白道,“小春燕很喜欢,我在卖了一枝后,就把剩下的送给小春燕了。”

我的手腕被握得紧了些,有点疼,稍纵即逝。

“花官,”他的声音轻了些许,唯恐惊扰长街的繁华,“如今我什么都有了,却再也没有人送我当年的那枝红梅了。我终是明白,错过了便统统都没有了。”

许是我不明白他这些年究竟苦楚几多。我不懂他想要对我说什么。不过他有一句说得极好:错过了便统统没有了。

“那时明月尚且不在,又如何会有当年红梅尚在?”我停下脚步,望着他,“景弦,以后会有人送你红梅的。就像我,我也料想不到,你今日兴之所至,便送了我一束红梅。”

“兴之所至……”他挽起唇角,似乎很想对我拉扯出一个由衷的笑,终是不得。

“前面的都避开!逃犯持刀!”

喧嚣中,我似乎听见有人在疾呼,且那匆忙的脚步声越拉越近,仿佛就在身后。我下意识先看了景弦一眼,他反应比我快些,微虚起眸,一把将我拉住护在怀中,往两边避退。

余光里,我瞥见寒芒闪动,有些刺眼,竟是朝着景弦和我来的。

刀锋当头,景弦将我抽开,抬手握住那歹徒的手腕,反手夺下匕首,一脚踢在腹部,那一脚极重,歹徒摔在地上打滚。紧接着,景弦蹲下身,果决地将匕首插在了歹徒的肩膀,辖制他的动作。ヽ(*^^*)ノ泡(*??╰╯`?)?沫ヾ(^▽^*)))小(*?︶?*).。.:*?说ヾ???????????(@^▽^@)ノ 娃( ?° ?? ?°)?娃?*。?(ˊωˋ*)??*。整ヾ(≧∪≦*)ノ〃理 (-^〇^-)

我刚舒一口气,还没顾得上疑惑景弦何时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师变得如此杀伐果断,却见斜巷中忽冲出来一人,手持匕首朝景弦刺去!

那人穿的是粗布麻衣,蒙着面,眸中带有狠戾与仇恨。

景弦有危险……这不是逃犯,是刺杀!

我顾不上别的许多,想也来不及想,冲过去抬手接下那一刀寒锋,顷刻间便有血水顺着我的手臂流下来。与此同时,我抱着景弦扑倒在地,想要避开歹徒的袭击。

我并不觉得那割伤痛,唯一颗心为他疾跳,忙从他身上坐起来,翻找他身上有无受伤,“景弦,你没事罢?你有没有受伤?”我晓得,我此时已为他急得泪水打转。

他咬牙握住我在他身上乱翻的手,不顾血水淌在他的衣袖上,深切凝望着我,哑声道,“花官……你还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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