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刘海上的雾气干了，遮住小半张脸。
再加上口罩的缘故，他看上去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双眼红通通的，带着水雾。
魏宝龙没有说一个“不”字，等于间接承认了全部。
他已经没有再开口说话的力气，感觉心肺都被抽干，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眼神茫然而空洞，眼角氤氲着浅浅的水汽。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摘下口罩，谁也看不到他更多的表情。
“为什么非要把外公逼到死路，你们对他，就没有一点感情？”陆海宁皱眉，嗓音里是深深的无奈。
童智力那个人，年轻的时候手段狠辣，为人精明。
对谁都不会付出太多感情。
年纪大了，人老了，理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汪洋一般的感性。
他极少会对谁好，但他对赵家三兄妹是真心实意。
乌鸦尚且反哺。
陆海宁不相信魏宝龙他们对童智力没有一点感情。
人心都是肉做的。
魏宝龙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外公对赵家确实有愧疚，但他一个老人，已经在尽自己全部去关心你们。”陆海宁道，“财产真有那么重要？还是说，仇恨太深，哪怕是再多的感情都洗刷不掉？”
“美幽想拿到童家和陆家的全部，这是你们欠她的。”魏宝龙嗓音嘶哑。
“外公遗嘱里已经将家业都留给赵美幽，你们就那么迫不及待想拿到手？”
魏宝龙冷笑。
童智力身体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硬朗。
如果不采取手段，猴年马月才能拿到童智力的东西。
家业不重要，重要的是童智力手里的禁卫军。
有了那批死士，以后谁也不会欺负他们，就连陆海宁都得忌惮三分。
“赵美幽这些天噩梦做了不少，经常梦到外公吧？”陆海宁淡淡开口。
魏宝龙抬起眸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海宁。
难道……是陆海宁搞的鬼？！
陆海宁笑了：“没错，是我动的手脚，赵美幽反正也没有心脏病，禁得住吓。”
“陆海宁，你太卑鄙了！”魏宝龙气得眉头拧起。
这男人，卑鄙到极点！
“不卑鄙，怎么让赵美幽亲口说出那些话，这些……可都是呈堂证供。”陆海宁眉梢上是轻描淡写的痕迹，“陆宅有录音器，外公也都听到了。”
“陆海宁，你特么卑鄙到极点！”魏宝龙无话可说。
他没有想到陆海宁有这么多对付他们的花招！
一招比一招狠。
“若不是老头子太武断，从来不相信我的话，我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陆海宁冷笑。
他解决赵家兄妹易如反掌，可多了老爷子站在他们那边，事情就困难了许多。
别的倒还好说，主要是老爷子手里那支禁卫军，如果真得听命于赵美幽……后果不堪设想。
那批人，可是死士，不要命的。
老爷子是个老顽固，对赵美幽的信任远多于他这个亲外孙。
如果不费心思布一场局，让童智力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恐怕那老顽固还是不会信。
“陆海宁，在伦敦，你和外公是怎么活下来的？”
魏宝龙也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陆海宁脸色淡然。
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他将烟头扔在脚下，用皮鞋捻灭。
半晌后，陆海宁又点了一支烟，动作优雅而自然。
“陆林斌就那么点本事，我还能不了解他？”陆海宁冷笑，“你们都能发现他动了手脚，我当然也能发现。”
陆海宁点到即止，魏宝龙也明白了。
魏宝龙的眼底满是失望，无穷无尽，犹如这天气里白茫茫的水雾，看不到尽头。
他懂了。
陆海宁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在将计就计，满足他们的贪恋，看看他们究竟会做到哪种地步。
毫无疑问，陆海宁赢了。
他们本就不是陆海宁的对手，无非是仗着童智力的厚爱，算计陆海宁。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海宁早就做好了全部准备，只等他们上钩。
也可以说是，陆海宁站在高处，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往深渊走。
给过他们回头的机会，可他们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继续往前。
怪谁呢？怪自己吗？可自己也明明没那么后悔。
地下通道很是昏暗，只有入口处有些许的光照进来。
魏宝龙皮肤白皙，年纪很小，低头沉默时眉间是隐隐哀愁。
李浩杰心里头忍不住喟叹。
明明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如今……全部毁掉。
魏宝龙还这么年轻，又是如此优秀。
都被自己亲手毁了。
明知道杀人谋财是要付出代价的，还是义无反顾。
李浩杰有时挺佩服他的勇气，为了赵美幽，什么都愿意做。
“傻子。”李浩杰忍不住还是低低骂了他一句，“你这么爱赵美幽，她不见得就爱你。”
大概是地下通道太安静。
魏宝龙听到了他的话！
脸色立马就变了：“你不准污蔑美幽，她是爱我的。”
他跟她表白，她应了。
她还说，以后要跟他生活在伦敦，永远在一起。
美幽是爱他的。
他们两情相悦，说好不分开。
李浩杰越发无奈，这小子，一提赵美幽就失态。
他也算是认识魏宝龙多年，以前只知道魏宝龙沉默寡言，努力上进，话不多，人也踏实。
没想到，心里头想法很多。
为了赵美幽，能做到这种地步。
恐怕，就算现在赵美幽让他去死，他也乐意。
畸形的爱情，太过扭曲。
而赵美幽那个女人，心机又太深。
很明显，魏宝龙不是赵美幽的对手。
赵美幽喜不喜欢魏宝龙，李浩杰不得而知。
但李浩杰知道，赵美幽对钱财和权势的痴迷，一定多于对魏宝龙。
李浩杰不知心里头是何种感觉，心口像有绳子勒着，喘不过气。
魏宝龙的容颜尚且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
李浩杰看向他时，百感交集。
“我今天沦落到这个地步，随你们处置吧，所有的一切后果我来承担。这些算计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美幽无关，你们不要迁就她。”魏宝龙淡淡道。
“魏宝龙，不是你说了算。”陆海宁凝视着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法律后果。”
事到如今，他还在维护赵美幽。
“我已经妥协了还不行吗？陆海宁，美幽已经受过那么严重的伤害，你连一条生路都不给她？”魏宝龙怒了。
也就只有在提到赵美幽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出现很多表情。
喜怒哀乐。
更像是一个活人。
可能……赵美幽真得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一个人能爱到这种地步，也着实让人唏嘘。
“看来你也知道，犯下这些罪行只有死路一条。”陆海宁嗓音寡淡。
“但你和外公还活着，不是吗？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能原谅她……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承担，行不行……”魏宝龙突觉悲痛。
他没法想象，如果赵美幽死了……
不，如果她死了，他也要陪着她。
说好的，天堂地狱，永远陪着。
“杀人未遂也是要判刑的，懂吗？”陆海宁冷声给他上了一课。
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没有吃过太多苦。
从他对赵美幽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看出来，他还没有想好这些事情如果失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去想。
年轻时总是冲动和狷狂的，总以为只要去做，就会成功。
然而，现实总会重重一击。
“不，不行！”魏宝龙痛苦地抱头，“美幽怎么能坐牢，她怎么能吃的了那种苦，牢里不是人呆的。陆海宁，只要你和外公不起诉，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警察根本不会来抓我们！”
“魏宝龙，你太天真了！”陆海宁皱眉，掷地有声。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雨欣濒临死亡时，身体冰凉的触感他到现在都记得。
还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得不说，这个涉世不深的男人，太天真，到现在还以为他和外公会纵容他们逍遥法外？
李浩杰满脸无奈，轻轻摇头。
“不可以……”魏宝龙忽然蹲下身。
他抱紧膝盖，痛哭流涕。
这么久的淡定全部崩溃，他哭得像个孩子。
哭声在悠长的地下通道里回荡，凄厉而悲凉。
魏宝龙的脸上满是泪水，泣不成声。
口罩湿了，衣领很快也湿了。
仿佛只有哭能发泄全部的悲痛。
他也不在乎这里还有人，哭得很大声，将全部的难过倾泻出来。
不可以，怎么可以……
美幽那么娇贵、温柔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坐牢。
牢里不见天日，她肯定承受不住，会死的。
“她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不能饶她一次，为什么不能放过她。陆海宁，如果是你老婆被别的男人侵犯了，你还能这么从容吗？”
“魏宝龙！”陆海宁冷喝一声，脸色沉了下来，“别太没规矩！”
李浩杰淡淡开口：“魏宝龙，动陆爷的家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选择铤而走险的时刻，你就该明白，从高处摔下来是一定会粉身碎骨。”
陆海宁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冷漠和清寒，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手指间的烟缓缓燃烧，烟灰一点一点掉落在地上。
魏宝龙痛哭，抱着头，无奈而伤心。
他不停地揉着头发，眼睛通红，眼底是一望无际的痛和悲。
他本就孱弱瘦削，这会儿蹲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猫。
李浩杰叹息。
太年轻。
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将来，可是他亲手毁了，并且不知错。
“陆爷，你饶了美幽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答应。”魏宝龙做最后的挣扎。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陆海宁。
眼底，丧失了全部的底气和自信，取而代之的是颓丧。
他在跟陆海宁求情。
昨天甚至还在为陆海宁的死亡庆贺，今天却要跟陆海宁求情。
“不可能。”陆海宁淡淡回了三个字。
一次一次给机会，直到前几天，他都在给他们机会。
如果那时候他们抽身而退，不再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或许不会让他们付出太昂贵的代价。
赵美幽经历过的事他清楚，可他也说了，那不是免死金牌。
更不是他们肆意妄为的借口！
最重要的是，他们动了张雨欣和陆虎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魏宝龙，别挣扎了。”李浩杰道，“这一次，陆爷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赵美幽，她触犯了陆爷的底线和原则。”
“可她什么都没做成功啊……”魏宝龙还在天真地看着陆海宁。
那眼神，无辜而可怜。
“照你的意思，杀人未遂都可以饶恕？嗯？”陆海宁冷睨了他一眼。
刹那，魏宝龙哑口无言。
陆海宁决定的事，谁都无法改变。
“带我见见外公，我要见外公……”他像是想到什么，从地上站了起来。
踉踉跄跄几步，他站稳脚跟。
眼里，闪烁着最后的光泽。
童智力年纪大了，一定会念旧情！一定会！
他那么疼爱美幽，怎么会看着她坐牢呢？
“你们骗了外公这么久，又蓄意谋杀，是不是觉得外公还会原谅你们？”陆海宁冷笑，“别太天真，外公年轻的时候，手段比谁都狠。”
若不是手段快、准、狠，童智力也不会在英国站稳脚跟，拥有偌大家业。
只可惜，这些年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太纵容赵美幽。
害得自己差点丧命。
现在看清了，也不晚。
但让童智力原谅赵美幽，怕是做梦。
顿时，魏宝龙眼底那唯一的光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茫然。
他一下子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身体一点一点僵硬，四肢冰凉。
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是这么虚空。
他好没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能给她幸福，不能做到承诺。
好没用……
真得好没用……
魏宝龙很是痛苦，眼底是破碎的痕迹。
这次的事情，陆海宁和外公一定不会饶了赵美幽。
杀人未遂，数罪并罚……少则十年二十年监禁，多则死刑。
全凭陆海宁和外公说了算。
在天海市，他们有足够的权力定人生死。
魏宝龙顿时觉得很绝望……这种绝望差不多就是，为什么要活着。
他甚至连替赵美幽顶罪都办不到。
作为帮凶，他也一定得将牢底坐穿。
余生……要在监狱里度过？
不，那只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无法想象在牢里的日复一日和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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