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暴雨终于停了。
六点多钟的时候，陆海宁在书房打了一个盹。
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小时，醒来。
客厅，陆虎隆已经背着书包在走来走去。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睡了一觉，昨天的事情就像是彻底忘记了一样，小家伙又变得开开心心的，蹦蹦跳跳。
就是脖子上有点点疼呢！
“张管家，你前几天去哪里啦？我都没有见到你。”小家伙坐在沙发上抱着没喝完的牛奶。
“我回老家有点事了，对不起啊，小少爷。”
“没关系，没关系，就是很想你。”
“我也很想小少爷你啊。”张管家笑道。
这么可爱的孩子，她带了三年，真得感觉很亲切。
可是一想到夜里陆海宁说的话，她又忍不住伤感。
明天，就要把小少爷送走了，他刚刚熟悉天海市，刚刚熟悉自己的幼儿园，刚刚有一群玩得好的小朋友……
可明天之后他就要呆在伦敦想训练场里，接受残酷的训练。
张管家看着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陆虎隆，越发感伤。
“张管家，牛奶喝不完了，可以不喝了吗？”小家伙撒娇。
“不可以，爸爸会骂的。”张管家笑道。
“唔。”陆虎隆乖乖喝牛奶。
他也不敢惹老陆生气了，老陆最近脸色很差，心情也不好。
也不知道是谁惹他不开心了，反正不是他。
就在这时，陆虎隆听到了楼上有开门的声音。
嗯？老陆下来了？
陆虎隆赶紧正襟危坐，装作没听见。
“张管家，我的同桌叫小朵朵，我昨天第一次见到她爸爸，可帅啦！看上去好年轻！他爸爸还会做饭，他给小朵朵带了很多他亲手做的东西。好吃呢！”
张管家见陆海宁下楼了，敷衍地应了一声：“那很厉害。”
“对嘛，他还给我折了一只小熊，在学校里，等今天放学我带回家。”陆虎隆道，“好可爱呢！她爸爸好厉害！我希望她爸爸经常来。”
“为什么。”张管家问。
“唔，因为他要是经常来就会发现我也很乖，到时候喜欢上我，就会把我带回家养了。”
“呃……”
张管家偷偷瞄了一眼陆海宁。
哪里还敢应陆虎隆的话，不吭声了。
陆海宁沿着楼梯走下来，扣着衬衣纽扣，脸色深沉：“陆虎隆，别得寸进尺。”
陆虎隆冷哼一声：“小朵朵的爸爸就是比你好。”
陆海宁没有说话，直接往餐桌走。
他的脸色，还阴沉着。
张管家连忙给陆海宁拿了热乎乎的咖啡和早餐。
陆虎隆坐在沙发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唔，好开心。
“爸爸，我今天晚上放学去看九九好不好？她是不是在医院？”
陆海宁没有开口。
“爸爸，好不好？”陆虎隆眨眼看着他，“宝宝错了，爸爸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朵朵的爸爸只能排第二。宝宝错了，让宝宝去看九九好不好？”
陆虎隆以为老陆生气了。
陆海宁还是没有开口。
陆虎隆急了，他跳下沙发，跑到陆海宁的大腿边。
他软绵绵的小手抱住陆海宁的西装裤，又是蹭又是拽。
“宝宝错了嘛。”他开始跟陆海宁撒娇，“爸爸你是最好的，宝宝心里最爱的人就是你。比心。”
陆海宁切了一块面包，依旧没有开口。
眉头紧紧锁着，他一低头就会看到仰着小脸、满含期待的陆虎隆。
这个小家伙，还是这么粉妆玉琢，天真无邪。
“爸爸，让宝宝去看看九九好不好嘛，宝宝不会打扰她的，就看一眼。”
“明天晚上带你看她。”陆海宁淡淡道。
“真得吗？”陆虎隆开心了，“那爸爸你要说话算话哦，宝宝明天买一朵玫瑰花给九九好不好？”
“嗯。”陆海宁含糊应了一声。
“就知道爸爸最好了。”陆虎隆靠着陆海宁的大腿，蹭了蹭，“爸爸，那下个星期的活动课，你来吗？要是不来的话，就让九九跟我一起参加，九九上次说，要陪我的。”
“嗯。”
陆海宁的回应依旧含糊无比。
下周……
然而明天一早，陆虎隆就得去伦敦。
“爸爸，你吃早餐吧，宝宝陪你。”
小家伙乖乖松开手，跳到旁边的椅子上，认认真真坐好。
他背着他的小书包，不肯放下来。
“爸爸，你昨晚上是不是没有睡好。爸爸不要这么辛苦，宝宝以后少喝点奶粉。”
陆海宁：“……”
“爸爸，我们幼儿园的活动很好玩的，九九上次看了照片，她说很喜欢，以后会经常来幼儿园和我一起参加活动。会发奖品！”
“九九上次去帮宝宝开家长会，同学都说我妈妈好漂亮。爸爸，你是不是也觉得九九很漂亮？”
小家伙一脸骄傲地看着陆海宁。
他越来越黏张雨欣，有一种一天看不到就很难过的感觉。
在他心里，张雨欣就是最好的。
“不对不对，九九不仅仅是漂亮，还很温柔，还会织围巾，什么都会，好厉害。”
陆海宁皱皱眉：“她什么都不会。”
也就是哄哄小孩子的。
那十二年，他也没见她会什么。
“哪里啊，九九就是什么都会，什么都会。”陆虎隆不服气，“爸爸你就不会织围巾啊，九九还会煎蛋，好吃呢！”
陆海宁：“……”
陆海宁懒得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听小家伙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小家伙一般也没什么新鲜话题，最爱说的无非就是夸张雨欣。
其次就是幼儿园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比如哪个男孩子偷亲了哪个女孩子，可坏了，他才不会干这种事……
陆海宁一般只是听着，不会发表太多意见。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过了一会儿，陆海宁吃完早餐。
陆虎隆小家伙见时间还早，忍不住跟陆海宁撒娇：“爸爸，今天你送宝宝去上学吧。”
他有时候会提这样的要求，不过答案一般就一个“让司机送”。
没想到这一次，陆海宁只是顿了顿。
半晌后，他淡淡道：“走吧。”
陆虎隆受宠若惊，眨着大眼睛看向陆海宁。
小家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陆海宁大步往门外走去，小家伙连忙屁颠屁颠跟上。
这一次，真得是陆海宁亲自送他去幼儿园。
陆虎隆心里头雀跃不已。
“爸爸，你今天肿么对宝宝这么好。”陆虎隆高兴地坐在后面，和陆海宁并肩坐一起。
“中午想吃什么。”
“中午……在幼儿园吃。”
“爸爸去接你。”
“啊……”陆虎隆张大嘴巴，简直不相信这个就是老陆。
老陆不会这么惯着他的，向来都是有求不应。
今天真的让他很惊喜，很意外。
“想吃虾虾。”陆虎隆立马道。
“就这么点追求？”陆海宁笑了，大手落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
“唔，这个最好吃。”
“嗯。”陆海宁答应了，“中午去接你。”
“那晚上呢？爸爸，晚上你还来接宝宝吗？”
“可以。”
天呐……
陆虎隆简直开心得飞起，老陆对他太好了，他以后再也不说老陆的坏话了。
他们家老陆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小家伙立马爬上座椅，往陆海宁身边蹭了蹭：“爸爸最好。”
“坐好。”陆海宁眉头一皱。
“唔。”陆虎隆不应，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
陆海宁的侧脸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若在平时，他会推开他。
可今天，没有。
心尖上蔓延着说不清的滋味，一点一点从心口铺陈开来，渗透进血液和四肢百骸。
陆虎隆靠近了陆海宁，闻到他身上的香烟味。
他摇摇头：“爸爸以后要少抽烟，老师说了，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
“嗯。”
“爸爸，你不是说给宝宝生个小妹妹，小妹妹在哪里呀？”陆虎隆追问。
他的小妹妹肯定比小朵朵还好看。
老陆这么帅，九九又那么漂亮。
陆海宁：“……”
“爸爸你加油呢，宝宝还等着把零食都分给小妹妹。她肯定会很乖对不对？”
陆海宁头痛，揉了揉太阳穴，不说话。
夜里在书房，他不仅发现了张雨欣藏在电脑里的那些有关出国留学的资料，还在她的包里发现了避孕药。
他给她吃了那么多调理身体的中药，结果她偷偷吃避孕药。
她难道不知道避孕药伤身体？
陆海宁脸色阴沉。
发现避孕药时，他整个人都愠怒不已，怒火腾升，他砸了书房很多东西。
直到现在，他都没法冷静。
一晚上抽了不少烟，早上洗了澡都没法驱散烟味儿。
陆虎隆自言自语，一想到小妹妹，他就特别兴奋。
好像家里已经有个小妹妹！
小丫头抱起来会不会软绵绵的，跟芭比娃娃一样？
会不会香香的，软软的？
好期待！
“爸爸，你怎么不理宝宝，会有小妹妹的对不对？实在没有，小弟弟也行。”陆虎隆妥协，“实在不行，再去宠物店抱一个好不好。”
“行了，把这几天的作业拿出来我看看。”陆海宁压住情绪，看向陆虎隆。
“呃……”
“拿出来。”陆海宁板着脸。
陆虎隆只好放下小书包，磨磨蹭蹭将作业本拿出。
陆海宁翻了一会儿，眉头紧皱。
“数学题这么简单，怎么不会写？”陆海宁冷声道。
“哪里简单，很难嘛。”陆虎隆顶嘴，嘀咕道。
“不会写为什么就空着不写？嗯？不会问老师？”
陆虎隆瘪着嘴巴，不吭声了。
刚刚还是喋喋不休的小家伙，一下子变得很沉默。
“陆虎隆，你学习越来越不认真了。”陆海宁恼火地看着他的作业本。
翻到最后几页，居然画了画。
小脑瓜子里成天就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家伙被陆海宁吼了，低头不吭声，绞动双手，委屈巴巴。
陆海宁合上作业本，随手丢给他：“不省心。”
“爸爸你又不教我……”陆虎隆不满地嘀咕。
“不是有老师？”
“老师讲的不好嘛，就要你教。”
“别撒娇！”
“唔……”陆虎隆乖乖闭嘴，不敢再吭声。
其实这些他都会的，就是故意空着不写，这样到了晚上，九九就会教他。
要是老陆心情好点，也会教他。
只不过昨天九九和老陆都没有回来，他才忘记写的。
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小心思……
可是一不小心被老陆发现了，讨厌。
陆海宁也懒得再管他，从明天起，他就得去训练场。
想到这儿，陆海宁的心里头忽然腾升起异样的感觉，这感觉怎么都压不住。
手指摸到烟盒，不过想到陆虎隆还在车上，他克制住。
最近，他有些酗烟。
有时候一天能抽完几包。
心尖上蔓延起酸麻的痛意，怎么压都压不住。
脑中，忽然跳出两个字……别离。
陆虎隆收好作业本，他看到老陆脸色阴沉着，不敢吭声，乖乖坐好。
好一会儿，车内都异常安静。
小家伙耐不住，小声道：“回幼儿园，我会认真写作业的，不让爸爸操心。”
“爸爸别生气了。”
他稚嫩的小脸蛋上挂着不安和害怕，老陆沉着脸不说话，他就有点怕。
小家伙乖乖坐着的样子特别讨人喜欢，白皙粉嫩的小脸蛋，乌黑漆亮的大眼睛。
有些委屈。
陆海宁宽厚的大手伸了过来，无声地落在陆虎隆的头上。
这个动作是他最习`以为常的。
这三年，他和陆虎隆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没有过太长时间的分离。
他也是看着小家伙从会爬到会走路，再到咿呀学语。
犹记得小家伙第一次开口喊“爸爸”的场景。
小表情，神气十足。
那个时候，他心里头充满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种心情，奇妙而享受，充实而幸福。
他这辈子，接近地狱的时刻远远多于靠近天堂时，黑暗的时光也远远多于光明。
这个小家伙和张雨欣一样，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
在知道小家伙的存在前，他从未想过还会有一个孩子。
也从未想象过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叫他“爸爸”。
陆虎隆乖乖地一动不动，任由陆海宁摸着他的头。
“虎隆，听话，嗯？”
“知道的。”
父子俩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车子稳稳行驶，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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