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虎隆满眼里都是期待，乌黑晶亮的大眼睛里神采奕奕。
小孩子的眼睛特别漂亮，清澈。
萧紫笑了笑：“你家九九刚醒，不方便接电话。”
“唔。”陆虎隆懂事地点点头，信了。
小家伙不闹不黏人，没有再追着萧紫问。
萧紫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但她发现小孩子真得很好骗……
忽然有些感伤。
这一别，陆虎隆还不知道多少年后能再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九九。
她已经做好被小家伙恨好几年的准备。
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就在汽车后备箱。
陆海宁不准给陆虎隆带零食和玩具，她就只让人给他收拾了一下衣服。
“小紫阿姨，我们下个星期有亲子活动，九九说要来。这是宝宝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好开心呐！同学都说很好玩，可我没参加过，我也想跟同学一起玩。”小家伙满含期待！
“小胖说他每次活动都能拿第一，我说我要是参加了，第一肯定是我的，我们家九九那么聪明，宝宝和她肯定会配合得很好！要是爸爸也来就好了，不过老陆忙……”
萧紫喉咙一梗，没有开口。
陆虎隆喋喋不休说着话，打破车内的沉寂。
“老陆什么时候才没有那么忙啊……”陆虎隆嘟哝。
蓝瘦，香菇。
虽然他很开心，可是没有特别开心。
因为他最开心的时候，还是跟老陆、九九在一起的时候。
要是对着流星可以许愿，他希望老陆多点时间陪他，不要那么忙。
有时，他接连几天都看不到爸爸。
特别特别想。
萧紫本就不擅长跟小孩子打交道，听陆虎隆小声说着话，她心口蔓延着说不出的滋味。
那种分别的感觉，钻心入骨。
大抵就是“重来不怕花堪折，只怕明年，花发人别离”……
她从小孤苦伶仃一人，不太懂离别的滋味，但她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许就像那些年，每当某个人从伦敦训练场离开回天海市时，她就会默默站在树下。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眯起眼睛，安安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她是从来不会去送他的，他也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总是站在很远处的树下，目送他离开。
有时，她还会爬到训练场的塔楼去。
那儿站得高，看得远。
幼时天真，以为站在塔上多看一会儿，他就能回来，不走了。
然而一直站到夜幕降临，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还是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塔楼的灯光会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别离若向百花时，东风弹泪有谁知。
萧紫揉了揉额头，这些年她都是一个人生活，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离别。
只是再回忆起，心口犹如汪洋大海恣肆漫过。
三岁半的小孩子懂吗？
她相信，他懂。
所以啊，多年后，小家伙肯定要恨死她这个阿姨了。
萧紫苦涩地牵了牵唇角，撑着头。心尖有一根针在戳着，刺痛、酸涩，却又无法将这根针拔去。
陆虎隆玩着车里的一只布偶猫，天真无邪。
车子开到一半的车程时，小家伙扔掉手里的猫猫，爬上座椅看向窗外。
好偏的地方，这是哪里呀？
九九究竟在哪个医院？
怎么开上高速了？
“小紫阿姨，这是去哪个医院？”陆虎隆问。
他的两只小手扒在窗户上，滴溜滴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外面。
“下了高速就到了。”萧紫对天海市并不熟。
“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
萧紫有些无措，她真得不擅长处理感情上的问题。
陆爷说，不要让虎隆给他打电话，必要时可以给小家伙吃安眠药，让他一觉睡到伦敦。
萧紫记得，陆爷说这些时，语气无奈又淡然。
哪里舍得给自己孩子吃安眠药，不过就是万般无奈的举措。
陆虎隆比一般孩子聪明，如果看出端倪，肯定会大哭一场。
“小紫阿姨，可以吗？”陆虎隆转过头，看向她。
“爸爸在陪着张小姐，我们等会儿就可以见到了，先不打扰他们好吗？”
“唔。”陆虎隆应了。
那就不打扰吧！
等会儿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小家伙趴在窗口，不肯下来。
这条路有点像去机场的路，他记得路边那个路标呢！
他不敢确定，又眨巴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越看越奇怪，怎么跟去机场的路一模一样？
“小紫阿姨，这条路我来过，是去机场的，医院离机场很近吗？”陆虎隆忽然问。
萧紫心里头一咯噔。
“是，很近。”她有些力不从心。
“小紫阿姨你骗人！”陆虎隆鼓起腮帮子，撅起嘴巴，“机场那里没有医院！我去过！没有医院！”
“……”
“骗人，骗人，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陆虎隆害怕地敲打窗户，小拳头捶着玻璃窗。
“小紫阿姨你怎么可以骗人，你是李叔叔的好朋友，你怎么可以骗人……”他越说越伤心，难过得眼睛红了一圈。
怎么可以骗宝宝。
宝宝辣么乖，怎么可以骗。
萧紫很无力地抱住陆虎隆，不让他拍窗户。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自己没有骗他吗？明明骗了……
说带他离开天海市吗？他肯定会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可以骗人呢……宝宝要见九九，要见爸爸，不可以带宝宝离开，不可以……”陆虎隆难过地看向窗外。
就是去机场的。
为什么要带他去机场……
“虎隆，乖，九九在另一个城市，我们要坐飞机去。”萧紫编了一个很无力的谎。
“小紫阿姨你骗人，九九生病了而已，怎么会在另一个城市……你骗人……要下车，下车……”
陆虎隆很着急，急得要踢车门。
萧紫用力按住他，他拼命挣扎。
“我要下车，我要下车……”陆虎隆哭着大喊，喊得肝肠寸断，“要下车……”
陆虎隆忽然想起那一晚在酒店里，太外公和爸爸说，要把他送走。
他们说……要把他送走。
送走。
肯定是了，他们让小紫阿姨送他去机场，就是为了把他送走。
那他们要把他送去哪儿啊？送给谁啊？
他不乖吗？不听话吗？不懂事吗？
为什么老陆不要他了啊，为什么啊……
陆虎隆哭了，在萧紫的怀里挣扎，想要挣脱开她的手。
他喜欢老陆，他喜欢跟他一起吃早饭，喜欢牵着他的手，喜欢喊他“爸爸”……
可是他怎么能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他有时候是坏了点，会惹老陆不开心。
但也不可以不要他，把他丢掉啊……
怎么可以把他丢掉，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爸爸，九九，爸爸……”陆虎隆哭着在萧紫的怀里挣扎，哭着喊，声嘶力竭，“为什么不要宝宝啊，宝宝会乖的……不把牛奶洒地上了，不看电视了，不贪玩了……宝宝会好好写作业的……不要把宝宝送走好不好，好不好……”
陆虎隆哭得稀里哗啦，眼泪直流。
他终于明白昨天老陆为什么亲自送他去幼儿园，因为他要把他送走了。
所以昨天是他最后一次送他去幼儿园，对吗？
他趴在萧紫的怀里，踢不动了，就这么趴着、哭着。
他终于意识到老陆有多生气了，生气到再也不要他了。
“爸爸，宝宝不要离开你，宝宝喜欢你，不要离开你……你也不要把宝宝送走好不好……不要离开你……”
“虎隆……”萧紫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去哄他。
“宝宝不要走，可以不走吗？要爸爸，要九九，宝宝不会再惹你们生气了。要是再做错事，可以打宝宝，但不要把宝宝送走好不好……”陆虎隆哭着喊。
为什么要把他送走呢，要把他送给谁。
他喜欢天海市，喜欢上学，喜欢跟老陆、九九在一起。
为什么要把他送走……
陆虎隆的泪水打湿了萧紫的衣领，小脸蛋上挂满泪痕，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乌黑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水雾，迷茫而痛苦，无精打采。
透亮、清澈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害怕和伤心。
小家伙哭得肩膀只抽抽，小手紧紧抓着萧紫的衣服。
他不要走，他舍不得走。
萧紫心疼地看着陆虎隆，竟找不出一句话来哄他。
小家伙白皙的脸蛋上挂着泪水，脸哭得红通通的，眼睛也肿了。
她是陆爷的下属，陆爷的命令，她不敢不听。
“爸爸，爸爸，你真得不要宝宝了吗？宝宝会讨厌你的，会讨厌你很久很久的……”陆虎隆哭，“你怎么可以把宝宝送走，好难受。”
他被美幽阿姨绑到摩天轮上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受，因为他知道，老陆会来救他，九九也会来。
老陆是他的偶像，是他的大英雄。
有老陆在，他一点都不怕。
可是现在，老陆不要他了，把他丢了，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呢，怎么可以说不要他就不要他……
“虎隆，爸爸没有不要你。”萧紫笨拙地安慰他，实在找不出更多的话。
“爸爸就是不要我了，他很早之前就讨厌宝宝了，他说要、要把宝宝送走，送回宠物店……”
陆虎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抽搐，肩膀颤抖。
从来没有哭成这样，他没想到老陆有这么一天真得不要他了。
“虎隆，不要哭了，爸爸没有不要你。”
“我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很久很久……”小家伙趴在萧紫的肩膀上，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趴着。
大眼睛里是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水花模糊，看不清神采。
和早上那个蹦蹦跳跳的陆虎隆相比，此时此刻的小家伙蔫蔫的，一动不动。
“我会讨厌他的。”小家伙赌气地哭。
萧紫心口不是滋味。
是啊，小家伙会恨陆爷的吧，就算以后长大了，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也会排斥陆爷的吧？
可是如果不把他送过去，将来谁保护他一辈子？
萧紫知道，把陆虎隆送走，最痛心的人还是陆爷。
甚至今天一早，陆爷就出去了，只让她和司机送陆虎隆去机场。
最心痛的，莫过离别。
她不太懂这种感觉，她从小就是个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孤儿，没有亲情。
可她看到陆虎隆哭得这么厉害，她隐隐约约明白，这种依恋是血缘上割不断的不舍和相连。
“我会讨厌他的，会讨厌他的……”陆虎隆哭得没力气了，声音小了下来。
他低低的啜泣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开，一抽一抽，让人听了怜惜。
萧紫心疼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爸爸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了会明白的。”萧紫小声道。
“他把我卖给谁了……”小家伙不高兴、不开心地趴在萧紫的肩膀上嘟哝。
萧紫一愣，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她漂亮的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朦朦胧胧，如白霜。
陆虎隆哭得伤心欲绝，哭了一路，没有力气再哭。
“老陆，宝宝讨厌你。”陆虎隆难过地哼哼，“宝宝也不要你了，以后都不要见到你了，以后再也不喊你‘爸爸’了，再也不了。”
哪有爸爸把宝宝卖掉的，根本没有。
他那么爱老陆，老陆却不爱他。
以后再也不喊他爸爸了……
怎么可以把他卖掉，怎么可以不要他……
陆虎隆软绵绵地趴在萧紫的肩膀上，哭不动了，一动不动，蔫蔫地趴着。
像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猫。
他难受地眨着眼睛，长睫毛微微翕动，沾在上面的泪珠子轻轻一动，掉了下来。
被坏人带走他一点都不怕。
可是现在老陆不要他了，他真得很难受。
“别这样。”萧紫摸着他的头，“爸爸是为你好。”
陆虎隆不吭声，抽了抽鼻子，哽咽着。
他的小世界一下子就塌了，他最喜欢的老陆不要他了，这感觉就跟当初九九不要他了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他。
陆虎隆就这样趴着，小爪子抓着萧紫的衣服，无神的大眼睛看向窗外。
外面的树木一排排飞快往后退，眼花缭乱。
车子平稳地往机场方向开。
阳光直射下来，照在玻璃上，光影交织间，五彩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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