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在榕城逗留太久，这个县城在她眼里已经很陌生。
再一次坐上回天海市的客车时，她给胡鹏亦打了一个电话。
“小雨欣？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你在家吗？”
“没有，在墓园，来看看我爷爷奶奶。”胡鹏亦听着张雨欣的语气不太对。
很失落，失落中夹杂着茫然。
他眉头皱起，眼中闪过精锐的光芒。
“小雨欣，怎么了？情绪不太对？你在哪里？”
“我回了一趟老家，榕城。”
“你回老家了？你怎么没跟我说啊？这样不行啊。那么远的地方，你要是遇上什么坏人，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是一个人去的？”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是一个人来的。”张雨欣看着客车窗外。
“榕城下雨了吗？天海市在下雨，雨下得还挺大。”
“下了，毛毛细雨。”
“那你现在还在榕城？是回去看你妈妈了？真是，你居然没告诉我，你要是告诉我，我肯定陪你去。”
胡鹏亦觉得这丫头胆子太大了，一个人就敢去榕城。
坏人倒没有，要是万一遇到她那个后妈、继妹……啧啧，胆子是真大。
“我已经坐车回天海市了，你不用担心。我是来看看妈妈，十五年不见，我太不孝了。”张雨欣的语气里满是伤感，犹如窗外的雨，这绵绵情绪无法断绝。
“什么时候到天海市？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回家后想休息一下。”张雨欣托着头，“胡鹏亦，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跟我还客气什么，说吧。”
“又要麻烦你了……”张雨欣真得挺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找找何世清在哪里，或者于青茜。”
“你找他们干嘛？不是说眼不见为净吗？你怎么还找他们？给自己添堵？”胡鹏亦不明白。
“问问他们一些事。”张雨欣淡淡道，“你帮我找找好吗？”
“他们之前确实在天海市，不过我好久没管这事了。于青茜和她那个女儿，叫什么什么莉莎的，之前不是被人弄进牢里了吗？现在什么情况，我还得去探探。”
“谢谢你了。”
张雨欣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能帮她忙的人。
“跟我还说什么……”
“哟，声音听着好熟悉，鹏亦啊，在跟谁打电话呢？该不会是我干女儿吧？”手机那头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张雨欣微微一笑，是胡鹏亦的妈妈，那个打游戏很厉害的女人。
反正比胡鹏亦厉害。
上次一起打完游戏，她还以为胡鹏亦妈妈早就忘了这事儿呢。
“妈，你别添乱了，你不是说要去茶馆喝茶吗？快去吧……”胡鹏亦嫌弃道。
“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小心我把你游戏账号都封掉，让你泡不成妞。”女人冷哼一声，走了。
胡鹏亦：“……”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妈，还封他游戏账号，幼稚。
不过这种缺德事，他妈真干得出来。
张雨欣笑了：“是阿姨吗？”
“对，别理她。对了，你找他们干什么？”胡鹏亦问道。
胡鹏亦还是要问个究竟。
这无缘无故让他去找人，不是张雨欣的作风。
更何况，还是她讨厌的人。
“我妈妈的一些事，不是什么大事。”张雨欣撒谎道，“对了，你别告诉别人啊，有消息就通知我，好吗？”
“行吧，我帮你找，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你别担心。不过，以后别再这么一声不吭就出去了，得跟我打声招呼。这做不成男女朋友，好歹也是朋友是不是？”
“谢谢你啊。”
张雨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对胡鹏亦确实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再加上胡鹏亦和陆海宁是一路人。
虽然胡鹏亦性格比较好，但也不能掩盖他也是天之骄子的事实。
能在天海市坐稳一定的地位，绝非普通人。
她深谙这样的道理，她也不大愿意去进入上流圈子。
“谢什么谢。”胡鹏亦倒是很随性，“喂，那啥，我听说那小崽子被他爸送回伦敦了啊，你是不是很想他啊。”
张雨欣没想到胡鹏亦会提及小隆隆。
这情绪已经被她压下去了，他又来挑她。
真是……
张雨欣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漠的光泽，一点一点如水墨氤氲开。
张雨欣不说话了。
胡鹏亦感叹一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小崽子离开你都两个月了，我估计你也放下了，放不下的话，我带你去福利院，那里小孩子多，有些比小崽子还可爱。”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我大哥儿子，被他伤得还不够深？”
“别提他。”张雨欣淡淡道。
“唔，不提。”胡鹏亦倒很听话，“本来还想告诉你一点小崽子的事，你好像没啥兴趣听了。也好，忘了那个小奶娃吧。”
“什么？”张雨欣皱眉，情不自禁问出口。
“也没什么，你知道我大哥为什么把小崽子送到伦敦去吗？是送去训练了啊，啧啧，三岁多的小孩子在训练场接受非人的训练，真可怜。”
“那鬼地方我去过，小时候我爸还想把我送去训练，送过去没两天，我翻墙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心疼地把我接回来了，又把我爸臭骂了一顿。”胡鹏亦啧啧道。
想起小时候在训练场度过的那几天，真是非人的生活啊！
这辈子都有阴影了。
“你说什么？什么训练场？什么意思？”张雨欣还不知道。
她当初以为陆海宁将小隆隆送走，只是因为天海市不安全，才送走的。
没想到……
送去训练？
怎么可能？小隆隆才三岁多啊，还在奶声奶气说着话，怎么可以送去训练？
张雨欣的一颗心错乱跳动，眼前全都是小家伙的身影。
压了两个多月的情绪，全部被挑起。
她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神里也酝酿着复杂的光泽！
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在回旋跳动：训练，训练……
她也是经历过军训的人，几天军训都能让她叫苦连天。
而小隆隆还是个三岁多的孩子啊……
那么娇嫩的小娃娃，怎么可以送过去训练？他是陆海宁亲儿子吗？
“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就是个很‘锻炼’人的地方，进去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出来就变成小黑炭了。进去前活泼可爱，出来后就蔫掉了。”
至少，他是这样的。
他才去几天，一个星期都没有。
去的时候正好是夏天，被他老妈接回来，可把他妈妈给心疼死了。
他本来那么白，出来后又黑又瘦。
他记得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把自己变回原来那个小白脸。
胡鹏亦不说还好，他一说，张雨欣波动的情绪就开始在四肢百骸间蔓延。
小隆隆才三岁啊……
陆海宁怎么会这么心狠？
小隆隆不是他亲生儿子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
小隆隆那么可爱，去了训练场还会是以前那个小隆隆吗？
她真得没有想到小隆隆是被送去那种地方了，陆海宁也没跟她多说一句。
是啊，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呢？小隆隆关她什么事……
难过的感伤在心底腾升，充斥在她的身体里，如电流般，席卷全身。
心口如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挠动。
她抓着手机的手……有点抖。
“看来我大哥是没跟你说，不过没说就算了，你也不用操心了，都送过去两个多月，估计早就变成小黑娃了。”胡鹏亦感叹，“小崽子也挺可怜，生在谁家不好，非要生在我大哥家。”
“我要是有个娃，我才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不过说句实话，小崽子确实长得蛮可爱，生的也好看。”胡鹏亦感慨。
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基因好啊。
陆虎隆是他见过小孩子里特别可爱的那种，真是遗传了他大哥的全部优点，却没有遗传他大哥的缺点。
小家伙天真活泼，性格外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话痨。
但这往训练场一送，恐怕以后也会变得跟他大哥一样了。
像他大哥那样，有什么好。
冷面冷心，腹黑无情，城府又深。
“小娃娃啊，放在手心里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送那种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你知道吗？早上很早就要起床，太阳底下暴晒、练拳，送去那里全是师父管教，不听话就得挨打，管他是谁的儿子。”胡鹏亦道。
“你别说了……”张雨欣声音颤抖。
她眼前全是小家伙的身影，还有他迈着小腿跑来喊她“九九”的样子。
全是他，全是他。
可是场景一转，她又想到小家伙被送去训练场，被师父骂、甚至挨打的样子。
小隆隆细皮嫩肉，怎么可以吃得了这种苦。
更何况，他才三岁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狠的父亲？
他自己从小没有父爱，难道也要对自己的儿子这样吗？
小隆隆生在谁家不好，怎么就生在陆海宁家。
小家伙的妈妈要是在，会心疼死吧？
张雨欣的心口堵得慌，就像是有一团棉花塞着，喉咙里泛着酸涩，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样的场景和画面，她不敢想象。
小隆隆……她的小隆隆还那么小。
陆海宁为什么这么丧尽天良？
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吗？
为什么要这样啊……
张雨欣将头埋在手臂间，说不出一句话来，难过的情绪渗透进细胞，压抑、疼痛。
心口那地方就像是被针戳着，她的眼中有水花流动，长睫毛上覆盖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小家伙……
她疼爱小隆隆的时候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他，在赵美幽的威胁下，拿她换小家伙也没事啊。
但为什么陆海宁这么狠心……
他只是个三岁多的小孩子，还是个粉妆玉琢的宝宝。
张雨欣难受死了，心口压抑地跳动。
她捂住嘴巴，没有哭出声。
“喂，雨欣，雨欣。”胡鹏亦挠挠头，他好像惹事了，他也没想让张雨欣伤心，他怎么知道张雨欣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她不是和陆海宁没瓜葛了吗？
她都从他大哥家别墅搬出来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有这种情绪？
“雨欣，对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让你伤心的，就是听说了这么一件事，告诉你一下。别难过了，可能我大哥就是为了他好吧。毕竟你也看到了，我大哥他仇家太多，总不可能保护小家伙一辈子对不对。”
“别难过了，说不定也是好事呢！等小家伙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他了。你看我大哥现在，谁敢欺负。”
“他连自己儿子都保护不了，他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孩子？生了他，既给不了他母爱，现在连父爱也剥夺，他不觉得残忍吗？”张雨欣控诉。
“呃，雨欣，这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在我大哥的心中，小孩子没有父爱母爱也没啥，这样能独立自主，不会娇生惯养。他自己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他怎么能这样想？他就不配当爸爸。”
“对对对，不配当爸爸。这种人，怎么配当爸爸！”胡鹏亦附和。
哎，他怎么把张雨欣给惹哭了。
真是一不小心。
“雨欣，你别难过了，反正你跟我大哥都断了，以后也不会有往来了吧？那就别管小家伙了。”
张雨欣茫然地看着窗外，目光迷离。
她的视线落在路边一排排的树木上，还有远处的山丘上。
心口跌宕起伏，就连窗外的黯淡的光线都刺激着她的双目。
难掩平静，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雨欣？”胡鹏亦在那头喊了一声。
“我没事。”她淡淡道，“你说的没错，陆虎隆跟我没关系，他爸爸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想把他送哪就送哪，我一个外人，没权力插手。我也没必要自作多情……”
“你能这么想最好，断了就断了，以后别有什么往来了，连着陆虎隆也一并断了。”胡鹏亦道。
“……”张雨欣没吭声，默默低头。
一滴泪落下，落在她的黑色风衣上，如一朵水花，绽放开。
心口如洪水漫过，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忘了告诉你，别说我多嘴，我只是为你好。”胡鹏亦皱皱眉，“我大哥有女朋友了，你以后也不要往陆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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