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片刻，她仰起头，静默地看着外面的大雨。
雨，一时半会没有停止的意思。
马路边是高大的树，但再高大的树都没法给她遮风挡雨，只是，张雨欣已经别无选择。
她只能趁着现在没有人走开，回家。
路边只有零零星星的路灯，不怎么亮，光线被雨水氤氲成一圈圈的光影，路上的积水在灯光下闪烁着粼粼银光。
雷声小了，但雨没有小。
张雨欣横下心，用手遮在头顶上，飞快地跑向雨中。
光着的脚踩在雨水里，很凉。
这瓢泼大雨，不一会儿就把她全身淋湿，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落在脖子间、手臂上，全身上下都是雨水。
好在现在是初夏，淋一点雨也不会很冷。
张雨欣在雨中飞跑，地上水花溅起，那是她奔跑的节奏。
路灯下，她头发全湿，一只耳坠也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整个人都狼狈不堪。手臂根本遮不住这漫天大雨，她浑身上下、满脸都是雨水，抹都抹不掉。
雨水是凉的，但她眼眶处的水珠却是温热的。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眺望面前的路。
路，好长好长……在黑压压的天空下，像是没有尽头。
她站了很久，被雨淋久了反而麻木了，没有了知觉。
雨水打湿了她的小礼服，这件礼服是她攒了半个月的工资，这是第二次穿。
然而现在，礼服裙上又是雨水又是泥水，以后也穿不出去了。
她心疼地低下头，双手拉着小礼服的裙摆。
很好看的小裙子，她特地在店里挑了很久，看上它时因为太贵还曾经一度放弃，但最终还是买了下来。
裙子淋了雨，很沉，很重，她提着裙子，离开原地，一步步往路边走。
“张雨欣！张雨欣你疯了吗？！”忽然，卓远航的声音响起！
张雨欣一开始以为是错觉，毕竟卓远航还在晚宴上。
“张雨欣！”他又喊了她几声，撑着雨伞，皮鞋踏在雨中，飞跑过来！
这一次，张雨欣真真切切听到了。
雨中，她转过头。
视线正好落在卓远航的身上。
他踩着水洼走过来，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庞被温柔的灯光和清澈的雨水打磨出温柔的线条，但卓远航的眼底却是焦灼、紧张和躁动！
他飞快跑了几步，追上张雨欣，迅速将雨伞撑到她的头上，又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
“张雨欣，你疯了是不是，怎么一个人跑大雨来了？”卓远航第一次用这种极度生气的语气来训斥张雨欣，第一次。
他将伞塞到她的手中，将自己的西装披在她的身上，给她扣好。
看到她满脸的雨水，他拿出方巾，快速地替她擦了擦脸。
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就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在她的脖子边。
卓远航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在她脖子密密麻麻的吻痕上停留几秒，随即又转开，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说去休息室吗？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卓远航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张雨欣在雨中的时候还不觉得冷，这会儿裹着卓远航带体温的西装，反而觉得挺冷的。
她抿紧嘴唇，沉默了。
卓远航给她穿好衣服，拿过她手中的伞，这才发现，她光着脚！
“你……张雨欣，让我说你什么好，光着脚就出来，又不是天塌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要知道，除了健康外，别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卓远航的声音在雨水中有些飘飘忽忽。
但，每一个字都被张雨欣听进了心中。
她点点头。
卓远航无计可施，甚至有点手忙脚乱，他没有照顾过这么不听话的女人。
无奈，他只好把雨伞又重新塞到张雨欣的手中：“拿好，我抱你。”
“别，卓总，我……”
张雨欣的话还没说完，卓远航就抱起张雨欣，抱着她飞快地往屋檐下跑。
张雨欣差点摔下，她连忙勾住卓远航的脖子，抓紧他，这才没有让自己掉下来。
卓远航大概没怎么抱过女人，很不熟。
张雨欣浑身潮湿，一不小心把卓远航的衬衫也弄湿了，包括他的西装。
雨下得太大，伞都打不住，很快，卓远航的头发上、衬衫上就全部都是雨水，那冰凉的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张雨欣被他抱在怀中，目光正好能看到他的脸庞。
到廊檐下时，卓远航也没有停止脚步，而是一直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这儿的套房有很多间，卓远航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张房卡。
“滴”一声，门打开。
他将张雨欣抱到沙发上，也来不及收拾自己，连忙对她道：“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感冒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转过身，从洗手间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来。
他动作迅速地替她擦了擦头上正在往下滴的雨水，薄唇紧抿，眼底是沉沉光泽。
“阿嚏”——张雨欣打了个喷嚏。
“真是不要命。”卓远航半蹲在沙发边，耐心地替她擦头发，动作虽然不熟但很温柔，“我说的话，你还听吗？要是听的话，就进去洗澡，我去给你找衣服。”
“卓总，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张雨欣很愧疚，甚至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麻烦什么，你要是生病了才叫麻烦，明天还有一场招标会，别忘了。”
“没忘，记得的，我本来想想溜回家，回头再跟你打电话道歉的，没想到你会出来……”
“我要是没出来，你就淋着雨继续跑，是吗？”
“可能吧。”张雨欣笑了笑。
“亏你笑得出来。”卓远航脸色沉下。
他的目光落在张雨欣的脸上，他在她的眼底看到飘忽不定的目光，晃晃悠悠，没有焦距。
她脖子上的吻痕还是很明显，卓远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避开她的脖子，没有让她难堪。
“手脚冰凉。”卓远航淡淡道，“赶紧去洗澡。”
说完，他站起身，拿了一双拖鞋给她。
张雨欣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从沙发上坐起来，穿好拖鞋。
浴室里响起水声。
卓远航站在沙发前，松了一口气，眉头皱了皱，收拾了下沙发上的凌乱。
他随即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大概是打给主办方的服务生，让她们送一套衣服过来。
服务生速度倒挺快，张雨欣还没出来，衣服就送来了，是一套简简单单的日常装，蓝色条纹的衬衫和浅色的牛仔裤，还有一双白色的平底鞋。
卓远航挺满意，将衣服挂在衣架上，等她出来。
浴室里的水一直在响，张雨欣闭着眼冲澡，热水和冰凉的雨水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觉得，平平静静就是好。
现在这样就很好。
平日里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这会儿在她看来都很难得。
浴室里的沐浴露很香，是浅浅的茉莉花味道，她抹在手心揉开，身心松弛。
脖子和胸前的吻痕还在，怎么都洗不掉。
陆海宁用了很大的力气吻她。
也是，江瑶怀孕好几个月了，他怕是也好几个月没有碰女人。
慢慢的，身体暖和了。
张雨欣敲了敲门：“卓总，有衣服吗？”
“有，你出来拿，我先出去。”
“好。”
不一会儿，张雨欣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张雨欣这才裹着浴巾出来，长舒一口气，拿过衣架上卓远航准备的衣服。
衬衫的领子很高，能遮住她脖子上的全部吻痕，裤子也是她喜欢穿的牛仔裤。
不一会儿，她穿好衣服，吹干头发。
她看着镜子里面颊红润的张雨欣，终于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唇角微微上扬。
她喜欢这个张雨欣。
她用发圈利落地扎好头发，打开门，头一抬，正好就看到卓远航双腿交叠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他闭着眼倚靠在墙壁，眉头深锁，像是在思考什么，脸上是深沉的光芒。
走廊太安静，安静到他可以闭目养神。
张雨欣站在门口，喊了他一声：“卓总。”
卓远航睁眼，转头看过来。
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个清爽、干净、充满活力的张雨欣，和刚刚那个在雨中毅然决然往前走的张雨欣截然不同，那个张雨欣，多多少少把自己弄的有些狼狈。
他微微一笑：“洗好了？”
“嗯。”她点点头，“我们现在……应该可以回家了？”
“可以的。”卓远航点点头，“我本来也打算回去了，明天还有招标会。”
他说着，站起身，往张雨欣走来。
“卓总，谢谢你，谢谢你在我逞强的时候伸出援手。”
“你愿意接就好，我怕你不愿意，那我会很没面子。”
张雨欣莞尔一笑，嘴唇边是两只若有若无的酒窝。
“走吧，我打电话给司机。”
“你怎么没有换衣服，会不会冷？”张雨欣看向他。
“还好，这个季节不冷，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刚刚淋了雨，正好醒醒酒，不然头会痛。”
“我家有醒酒茶，效果很好，家里阿姨做的，改天给您带点吧，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行啊，不算你行贿。”卓远航笑。
会场外的空地上，卓远航撑起雨伞，将张雨欣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他们并肩站在路边等卓远航的司机。
凌晨的风吹过，有丝丝凉意，洗完澡后的张雨欣觉得浑身清爽，很舒服。
卓远航什么都没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也不曾让她难堪。
没有五分钟，司机开车过来，宾利停在雨中。
“走吧，上车。”卓远航将雨伞往她身边倾。
“卓总，谢谢。”上车时，张雨欣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雨中的卓远航。
雨水落在他的身侧，他高大的身影和黑色的夜景融为一体，成熟而稳重，自有一种温润的气质。
“谢什么。”他也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窗外那嘈杂的世界就被锁了起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舒适和安逸。
这一刹，张雨欣想起一句话，如果可以安之若素，谁又愿颠沛流离。
她哂笑，自己倒矫情起来。
路灯的光照在车玻璃上，雨水就顺着玻璃流下，在黑暗中闪烁着莹莹光泽。
张雨欣看向窗外时，似乎看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在雨中一闪而过。
等她想再仔细看时，那辆车已经消失不见。
司机启动车子。
宾利在雨水中疾驰。
“卓总，你累吗？累的话就睡会吧，我看你晚上喝了不少酒。”
“还好，不大困。”
“你喝多了会失眠吗？”
“有点，但困的时候也能睡着，不是什么大问题。”
“身体多保重，你自己也说了，健康是第一位。”张雨欣叮嘱。
“嗯。”
车子里很暗，卓远航没有再多说什么话，揉了揉眉心，面带倦色倚靠在座椅上。
张雨欣也没有再说话，她是真累了，托着头，很快就打盹。
车子先开到张雨欣的小区。
卓远航知道她没带伞：“雨欣，没带伞吧，我送你到楼下。”
“您把伞借我用一下就可以，不用下车了，太麻烦。”
“你总是拒绝我，而我，不习惯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因为会很没面子。”
张雨欣笑了：“卓总，你是个很绅士的人。”
“是吗？可能吧……”卓远航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底是一抹深邃的幽光。
张雨欣没有再拒绝他。
卓远航就撑着伞下车，和她并肩走在小区幽静的路上。
这个点，路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很暗，很安静，像是世外桃源。风一吹，路边树上的叶子就会随风飘落，发出“沙沙”声响，轻轻摩擦着地面。
他们谁也没说话，只这么静静走着，甚至连脚步声都很轻。卓远航的伞一直往张雨欣这儿倾，没有让她淋到雨。
这条路并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路上有落叶，有花瓣，空气中溢满芬芳。
“到了，卓总，你回去吧，不早了，明天早上还有晨会。”张雨欣挺担心他，怕他身体吃不消。
“你先上去。”
“好，晚上记得喝点醒酒茶，不然夜里会很难受。这种天气很闷，但记得不要着凉。”
“你很会照顾人。”卓远航笑。
“可能……是照顾我女儿，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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