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柚子养得白白嫩嫩，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小手抓着饼饼，吃得很开心。
张雨欣给她梳的辫子很好看，小柚子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跟张雨欣一模一样。
陆海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他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小柚子坐在椅子上，晃着两条小短腿，一口一口咬着饼饼。
有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他已经浑然不觉。
这样看着，他已然很满足。
一个老人发现了他，走过来：“你是谁啊？哪里来的？是不是想拐小孩？！”
小柚子抬起头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陆海宁，她瘪起嘴巴：“怪蜀黍。”
陆海宁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小柚子，想抱她。
但他刚迈出步子，老人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别动啊，你再动我喊人了，你是哪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陆海宁的目光落在小柚子的身上，他喊了一声：“小柚子，让我抱抱好吗？”
他还记得在芝加哥的时候，小柚子挺喜欢他。
还喊过他“爸爸”。
小柚子摇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要你。”
陆海宁怔在原地，想靠近，却无能为力。
还没等陆海宁回过神来，小柚子已经跳下椅子，歪歪扭扭往屋子里跑了。
小家伙走路不稳，看得陆海宁一阵心惊胆战，生怕她摔倒。
老人家上上下下打量了陆海宁一眼：“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别打小孩子主意，人贩子不得好死。”
“我是……”陆海宁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
他是小柚子的爸爸啊。
老人家关上了门，将陆海宁关在门外。
雨小了一些，但淅淅沥沥的雨水飘在他的脸上，依然无比寒凉。
天色渐晚，雨水未止。
陆海宁无处可去。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孤儿院，孩子们已经放学，张雨欣正好关了办公室的灯出来。
她撑着一把小花伞，愣愣地站在台阶上，看向外面的陆海宁。
“你怎么还没走？”她皱眉。
“走哪去……”他的嗓音嘶哑而淡然，“我没地方可以去。”
“随你。”张雨欣并不想重复说过很多遍的话，她背着包，撑着伞走下台阶，从陆海宁的身边走过。
她还得回家。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雨欣，你收留我好不好……我没地方去。”他喊住她。
“你没地方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往前走。
张雨欣话音刚落，目光看向前方时，她看到了卓远航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过来，裤脚卷起，神情温和。
这是卓远航在青山村第一次见到陆海宁，他的眉头皱起。
张雨欣往卓远航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顺便邀请你去我家吃饭，我今天做了点菜。”
张雨欣摇摇头：“不了，我晚上没什么胃口，想回去洗个澡，想睡觉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脚伤都好了没有？”
“脚伤早就好了。”
“下雨天一定要注意，泥水里很多瓦砾、瓷片，容易割伤脚。”卓远航声音很轻和。
上一次，张雨欣的小腿就是这么被割伤的。
她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陆海宁转过头，他看到了卓远航，同时，卓远航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里迸溅出无数火花。
天色渐晚，光线不怎么明亮。
张雨欣淡淡道：“卓总，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谁也没有等，直接离开孤儿院的门口。
倒是陆海宁还站着，眉宇紧皱，眼中是警惕的敌意，他冷睨了卓远航一眼，似笑非笑：“呵，卓副总，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
卓远航撑着伞，淡淡道：“你能来的地方，我也能来。”
“你是不是觉得骗她骗得还不够？嗯？”
“跟你没关系。”卓远航表情寡淡，像是对陆海宁说的任何话都提不起半点兴趣。
雨水落在他黑色的雨伞周围，烟雾朦胧中的卓远航，看上去很不真切。
“陆海宁，你和雨欣不合适，你应该放她一条生路。”
“我和她不合适，你合适？我和她认识多少年了，你知道吗？”陆海宁的声音抬高了，十分冷漠。
“合适不合适，与认识的时间长短没有关系，你如果执意追求她，你还会伤害她的。她现在在这里很好，无忧无虑。你没有来之前，她每天都过得挺开心，没有压力。”卓远航没有要去反驳陆海宁的意思，他的态度和声音很清润，就连神态里都没有从前在金融圈里蚕食对手的狠意。
“我和她的事，你不要插手。”
“那我和雨欣之间的事，你也不用过问。”卓远航神色从容而平静。
“卓远航，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打她的主意。”
“但愿……你不要再做出带着别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这种事了。”卓远航嗓音寡淡，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也无意跟陆海宁说什么，转身踏进雨水中，离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夜幕拉下，四周陷入无边无际的安静。
陆海宁看着卓远航的背影一点点离去，一点点消失在夜幕下直到看不见踪迹。
村里接二连三亮了灯，夜雨连绵，此起彼伏，一直没有停歇。
陆海宁站在屋檐下，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在意他，他独自看着村里的灯光，心口空落落的。
……
陆海宁没有再纠缠张雨欣，在村里的寺庙里找了一间客房住下。
村里下了两天雨后就晴了，太阳又变成了夏日最炎热的模样，白花花的日光煎烤着大地。
泥土都干了，树梢上也没有了雨水的痕迹。
他有时候在寺庙附近转转，有时候会去孤儿院坐在教室外听她上课。
他从未想过她教书教得也挺好，有那么一刹，他会恍惚，这还是从前喜欢跟在他身边的九九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有耐心。
他喜欢听她念英文，因为留过学的缘故，她的英文发音很标准，也很耐听。
孤儿院教室外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树下有块石头。
陆海宁就喜欢坐在上面，安安静静听张雨欣上课。
树影婆娑。
那密密织织的影子落在陆海宁的身上，将他那沉稳、深邃的棱角打磨得温润、清和。
有时候，他能耐心地听她上好几节课。
张雨欣下课的时候会看到他，但她不会跟他说一句话，掉头就走。
她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时，他就会在村里四处走走。
陆海宁总是希望能看到小柚子。
然而，几天下来，他都没有能见到。
他喜欢女儿，之前就一直觉着她生个女儿好。如今真得有了小柚子，他却碰不到，抱不着。
他放在张雨欣门口的礼物被她原封不动让人送回了寺庙，他的心意，她也没有领。
夏天的白昼格外漫长，这样的时节、暖风，总是会触及到无穷无尽的回忆，陆宅里也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那是张雨欣最喜欢的树。
傍晚。
陆海宁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王校长家门口。
他听到了小柚子的声音：“麻麻还没回来……”
师娘哄她：“快了，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咱们一起等她，好吗？”
“嗯！”
陆海宁唇角上扬，情不自禁就往门口走。
院子外的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师娘在院子里剥豆角，小柚子就坐在椅子上玩她的机器人。
“吱呀——”门一响，机灵的小柚子立马看过来。
看到是陆海宁，小柚子嘴巴张成“O”型，大眼睛眨了眨：“坏蜀黍。”
小孩子“坏”“怪”分不清，陆海宁便成了小柚子口中的“怪蜀黍”和“坏蜀黍”。
尽管如此，陆海宁一看到小柚子就满足地笑，眉眼里都是慈爱和温和。
王师娘也看到了陆海宁，一把扔下手里的豆角，像是自言自语：“没想到男人脸皮也厚，我活了一把岁数了，还真见识到了。咱们村里是水养人，还是米养人啊，让人家都舍不得离开。”
陆海宁根本不在意王师娘的话，他只站在门口看着椅子上的小柚子。
小丫头今天穿了一条粉红色的蓬蓬裙，像个小公主一样。
一开始她还有点怕陆海宁，见陆海宁一直看着她，她也就跟陆海宁对视。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又有神，陆海宁一笑，他输了。
陆海宁没说话，但他觉得和女儿有不一样的默契。
小柚子抱着她的机器人，晃着两条小短腿，裙子边角飘飘悠悠。
椅子上，小家伙的身上是美丽的夕阳倩影，地上是花瓣和落叶，还有剥了的豆角壳。安安静静的院子，低矮的民房，一切都是岁月最安然静好的模样。
陆海宁站在门口，就这样一直看着小柚子。
小柚子没耐心了，低下头自己玩自己的。
陆海宁尝试着走过去。
师娘态度冷漠：“哎哎，说你呢，你们男人不是要面子吗？我都这么说你了，你还过来？你是脸皮厚还是根本没脸啊？我告诉过你了，我们村子虽然穷，但女人都是有地位的，凭什么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踢开，你当你是谁啊？”
“我要面子何用？”陆海宁淡淡道。
“你……”王师娘觉得这男人不按套路出牌，“你别过来了，吓着小柚子我跟雨欣没法交代。你这么喜欢雨欣，当初干什么去了？我跟你说，你不是坏就是渣，想脚踏两只船，想另寻新欢，只不过翻船了吧！现在又重新回来追前女友！不是坏就是渣！”
小柚子抱着机器人，抬起眼睛，眨巴眨巴：“坏蛋。”
“是，坏蛋。”王师娘附和小柚子，“宝宝，咱们不要理坏蛋。”
“不理，不理。”小柚子直摇头。
“嗯，乖。”王师娘揉了揉小柚子的小脑袋。
“小柚子。”陆海宁椅子上的小不点，微微张开手臂，脸色平和而温柔，“让爸爸抱下？”
小柚子的小嘴巴又张成了“O”型。
王师娘也愣住，爸爸？不是前男友吗？而且雨欣是未婚……
王师娘想了想，瞬间明白了，雨欣肯定是跟着这个男人的时候怀的小柚子，只不过后来被抛弃了。
难怪她觉得小柚子和这个姓陆的男人这么像。
这样一想，她更觉得这男人无法原谅。
抛妻弃子，这是人渣才干的出来的事！
就算没结婚，也不能干出这种事来！
“小柚子……”陆海宁又喊了一声。
他很想像在芝加哥时一样，他只是给小家伙一根棒棒糖，小家伙就高高兴兴窝在他的怀里，蹭他，还叫他“爸爸”。
只不过长大了的小柚子一点都不好骗了。
小家伙想了想，摇摇头：“你是蜀黍，不是粑粑。”
“对，小柚子聪明，他不是你爸爸，爸爸不能乱叫。”王师娘蹲下身，给小柚子理了理衣服。
小柚子好奇地歪着脑袋：“他是谁呀。”
“骗子。”王师娘毫不客气。
“噢！”小柚子似懂非懂，“骗纸！”
陆海宁无奈地垂下手臂，眼底是失望的痕迹，如今的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小柚子。
是，他是骗子。
骗了她妈妈的感情，又没能好好待她的妈妈，让她们孤儿寡母在偏僻的村子里一呆就是大半年。
他不仅是骗子，还是混账。
“我说你赶紧走吧，别再纠缠雨欣了。雨欣过得不容易，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小柚子，白天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她过得真得挺不容易的，你就不要再给她的生活添乱了。让她安安稳稳地生活不行吗？”
“她的安稳，我想亲手给她。”陆海宁静静道。
“你根本就是个添乱的！”王师娘不高兴，“我不瞎，我什么都看在眼里。雨欣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她之前经常来我家吃饭，但这几天一直推脱，要么是不想吃没胃口，要么是吃不下。以前吃饭闲聊的时候，她会跟我们讲孤儿院里好玩的事，但这几天她根本就不怎么说话。如果你说的安稳就是泯灭她的纯粹和快乐，那你还不如滚得远远的！”
王师娘是心疼张雨欣。
这几天，她能感受得到张雨欣心绪的复杂。
可惜，她是局外人，无解。
小柚子以为他们吵架了，急得抓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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