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宁目光微顿，长睫毛动了动，眼底依然是望不到尽头的深邃和幽然。
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李浩杰知道，这么长时间，陆爷和陆虎隆都没有通过一个电话。
陆爷养小家伙三年，未曾跟他分离过一天。
这么长时间，个中滋味，只有陆爷自己最清楚。
也只有李浩杰知道，陆爷有多在乎这个儿子。
陆虎隆就像是一个小天使，偶然出现在陆海宁的生命中，划亮了陆海宁的整颗心。
在陆虎隆到来之前，可能陆海宁从未想过会成为一个父亲，也从未想过去要一个孩子。
李浩杰没有多说什么，他给萧紫发了短信。
陆海宁闭着眼睛，脸色平静。
没过多久，陆海宁的手机就响了，号码来自伦敦。
他睫毛一动，睁开眼，眼中透析着闪烁的光泽。
“陆爷，我去帮您拿药。”李浩杰主动离开，关上病房的门。
陆海宁抬起手，灼灼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久久没有移开。
以至于，第一遍电话，陆海宁没接到。
第二遍，陆海宁才接上：“喂。”
“……”那头沉默。
紧接着就是萧紫压低的声音：“虎隆，跟爸爸说话。”
陆海宁眼底的光芒在一点点燃烧，从起初的星星之火，到后面的燎原之势，瞳孔微亮，目光灼热。
陆虎隆别扭地躲开手机：“不想说话……”
陆虎隆声音不大，但陆海宁还是听见了。
刹那间，心口如冷雨浇下，全部的光亮和火苗也在几秒间悉数破灭。
一点一点，心上又变得荒芜一片，黑暗无边。
陆海宁微微闭了闭眼，脸上倦意更深。
那燃起的希冀，已经消失不见。
那头，萧紫附在陆虎隆的耳边又说了几句。
这时，陆虎隆才抓住手机：“多休息，身体才会好。”
还是一如既往奶声奶气的声音，只是小孩子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声音里明显有几分不高兴。
但这声音于陆海宁而言，是何等的熟悉。
陆海宁笑了：“有没有乖乖吃饭？”
“嗯。”
“有没有挑食？”
“没有。”
“有没有听话。”
“嗯。”
陆海宁的唇角边噙着一抹上扬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乖。”陆海宁夸了他。
“不说了。”陆虎隆将手机还给萧紫，跑走。
陆海宁握着手机的手一顿，久久没有回神，眼睛里是破碎的光泽。
渗透在四肢百骸间的，是说不清的复杂和荒凉。
那头，再也没有陆虎隆的声音。
萧紫尴尬地接过手机：“陆爷，小家伙正好有点忙，晚点我再让他打给你。”
“不用了。”
“那……陆爷，你好好休息，保重。”
“嗯。”
挂上电话，陆海宁难掩脸上的痕迹。
他的眼前晃动着小家伙的声音，小家伙最爱穿张雨欣给他织的那件毛衣。
“爸爸，宝宝的衣服好看不，九九织的！你没有。”
“爸爸，宝宝作业不会写……呜呜，你教。”
“爸爸，你猜宝宝手里有几块糖，猜对了，两块都给你。”
陆海宁放下手机，沉默。
一时间，病房里鸦雀无声，很是沉寂。
忽然——
病房门铃响起。
“进来。”陆海宁淡淡道。
“陆爷，我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韩雨柔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提着水果篮出现在病房。
她文文静静的脸上是担忧的神色，目光落在陆海宁的身上。
“没事。”
“怎么没事呀，我听医生说得住院呢！陆爷，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得说出来。嗯，可以说给我听，我愿意听。”韩雨柔笑道。
她坐在沙发上削了一只苹果。
“我还特地给你做了份红枣粥，养胃的。陆爷你这几天得好好调理身体，不能马虎。”
韩雨柔削好苹果，将红枣粥拿了出来。
“我之前在国外上大学，一个人住，会做点饭菜。红枣粥是我最拿手的，陆爷你尝尝吧！”韩雨柔道，“还是热的。”
“谢谢，我暂时没有胃口。”
“嗯……那我放在这儿，你要记得喝。”
韩雨柔就像是一阵清风，她一进来，气氛活跃多了。
李浩杰没有进来，中途有护士来替陆海宁拔掉针管。
韩雨柔又是削苹果，又是倒开水，很热情。
陆海宁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陆爷，你这几天就在医院，不用操心，你办公室的事情，我替你打理好了。复杂的有李先生在，简单的，有我在呢！”韩雨柔轻声细语，“所以呀，你好好养身体就行。”
她已经入职陆氏，成为陆氏秘书部的一员。
“虽然我还不是很熟悉陆氏，但我会尽快去熟悉，一定做个好员工。”韩雨柔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月牙儿。
她知晓陆海宁不大爱说话，她也习惯了，陪他说着话。
“我昨天又去福利院了，有几个孩子被领养走，也新来了几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才三个月大，小女孩，很可怜。”韩雨柔叹息一声，“不过小女孩长得真好看，粉嘟嘟的，特别可爱。陆爷，下次去的时候，我们再带一点奶粉好不好？”
“嗯。”
“我昨天给他们带了零食、文具、衣服，他们看上去都特别高兴，我很喜欢他们叫我‘姐姐’。看到他们开心，我很知足。”韩雨柔翻出手机，“我拍了不少照片，给你看。”
她坐在床边，将昨天拍的照片一张张翻给陆海宁看。
有她和小孩子做游戏的照片，也有小孩子们吃饭的照片，也有福利院新设施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里的韩雨柔都笑得特别开心，没有什么烦恼。
那些小孩子看上去也挺喜欢她，不认生。
韩雨柔和陆海宁靠得很近。
“咳咳。”
就在韩雨柔翻着照片的时候，半掩着的病房门被推开，男人轻咳一声。
韩雨柔脸色一乱，连忙站起身，收起手机。
宋少焱摘下墨镜：“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宋公子说笑了。”韩雨柔笑道，“你们聊，我想起来车上还有东西没拿过来，我去一趟楼下。”
说完，韩雨柔像只小兔子一样，跑开。
她一走，空气里还留下浅浅的清香。
这清雅的气息，久久不曾散去。
“我来的真不是时候，罪过。”宋少焱轻笑，“好点没有？”
“没什么事。”
“那就好，我坐坐就走，不会打扰你。”宋少焱目光暧昧。
他来的确实不是时候，打扰了陆海宁和韩雨柔。
看来两人发展得还不错，比他想象中要迅速。
也好，陆海宁一把年纪了，是该成家立业、给自己儿子找个妈了。
总不能一直单着，那太不像话。
陆海宁揉了揉太阳穴，他这还没怎么样，一个个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风声，纷纷来看他。
“你最近似乎很忙。”陆海宁淡淡道。
“嗯，一直在各地出差，难得有那么一天不在飞机上，明天一大早还要飞一趟T市。”
宋少焱坐在椅子上，同陆海宁说了会儿话。
因为怕打扰到陆海宁和韩雨柔，他没有说几句就站起身。
在他看来，韩雨柔很不错，虽然年纪比陆海宁小很多，但并没有小女生的骄纵，反倒温柔体贴。
他已经看到桌子上的红枣粥和削好的苹果。
保温盒上贴着Kitty猫的贴纸，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
她和陆海宁正好互补。
陆海宁事业、工作极忙，很少会照顾到自己，而如果有韩雨柔在，那会很不一样。
韩雨柔会把陆海宁照顾好，至少不会让他因为喝酒再进医院。
同样，她也会把陆虎隆照顾好。
在宋少焱的眼中，韩雨柔和陆海宁就是很般配。
不仅仅是性格的互补，还有权势、地位的相依托，确实完美。
如果他们在一起，定然是一段般配的姻缘。
而韩雨柔，也一定可以做一个贤妻良母。
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李浩杰站在门外。
宋少焱站起身：“照顾好自己，我先回去。”
“我送送您。”李浩杰道。
“不用，我的车就在楼下，留步。”宋少焱婉拒，离开。
李浩杰见宋少焱走了，这才走进病房，关上房门。
他迈开长腿，走到病床边，压低声音道：“陆爷，魏宝龙醒了。”
李浩杰的脸上是镇定和平静。
陆海宁瞳孔紧缩，眸光内敛，脸上是深沉的颜色。
一张冷峻的脸上忽然多了严苛和萧肃，他看向李浩杰，眉头紧锁：“什么时候。”
“刚刚。”
几个月了，终于。
医院每天都在给他维系生命，大大小小的手术又动了好几场，但效果并不明显。
上一周，医生说他的头颅内还有淤血，恐怕一时半会醒不来。
他们已经做好魏宝龙今年不会再醒来的准备，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醒了。
“派人看好他了吗？”陆海宁问。
“有人看着，不过……”李浩杰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发生了意外？”
“不是，是他看上去，像是什么都记不得了。”李浩杰如实道，“医院的医生打了电话给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
“失忆？”陆海宁眸光一凛，脸色深沉。
李浩杰点点头：“我等会就过去。”
陆海宁陷入了沉思。
脑中淤血，突然醒来，失忆的可能性很大，只是不知道是短暂性失忆还是永久性失忆。
陆海宁皱紧眉头，掀开被子下床。
头还在隐隐作痛，心口的绞痛感也不曾消失。
“陆爷，您别去了，我去一趟，回来如实禀报。”李浩杰连忙道。
“备车。”陆海宁吩咐一声，进入更衣室。
“……”李浩杰无奈。
陆海宁很快就换了一身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脸色虽然苍白，但难掩他与生俱来的气场。
矜贵，冷峻。
出门时，正好遇到韩雨柔。
“陆爷，你要出去吗？外面很热，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做？”韩雨柔连忙道。
这身体还没有恢复，怎么就要出去了？很重要的事？
“你先回去。”陆海宁道。
“哦哦，好，那你自己当心。”韩雨柔知道陆海宁一向说一不二，“李先生，麻烦你了，你照顾好陆爷。”
“知道。”
陆海宁和李浩杰并肩往楼下走去。
身后的韩雨柔叹了一口气，有什么重要的事，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这样下去，怎么吃得消？
她知道陆海宁工作忙，应酬多。
可也不能这样透支身体……
李浩杰开车往另一家医院去，一路上，陆海宁已经打电话问了魏宝龙的主治医师。
魏宝龙刚醒来不久，一直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经过检查，魏宝龙确实失忆，什么都记不起来。
只不过医生还不确定他多久能恢复记忆。
如果有什么重大事情刺激，可能一两天就能恢复，如果没有，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陆海宁脸色深沉，眼底是望不见的幽邃，如深潭水般，深不见底。
进入病房。
魏宝龙正站在窗口，浅蓝色的窗帘半拉着，他一个人默默站立，不说话。
在床上躺了将近半年，他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本来就长得瘦削，这下子，看上去更瘦，宽大的病号服空空荡荡。
护工替他理过发，倒也清爽，和以前无异。
陆海宁和李浩杰同时进入病房，医生跟在后面。
听到动静，魏宝龙转过头，诧异而无感的眼神看向陆海宁。
他脸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只是依然特别年轻，看上去就像是十八九岁的大男孩。
尤其是浅浅的碎刘海，越发衬托得他年轻青涩。
魏宝龙茫然地看向陆海宁和李浩杰，不语。
他如今唯一比较熟的人，就是他们身后的那位医生，醒来后，他见到最多的就是那个医生。
“魏宝龙。”陆海宁喊了一声，走上前。
“你是谁？”魏宝龙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眉宇间都是痛苦。
这个男人，他想不起来了。
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陆爷。”医生上前哄着魏宝龙，“还记得吗？”
魏宝龙茫然地摇头，眼底是没有什么神采的光泽。
瞳孔紧缩，眼神涣散。
他真得不认识什么陆爷。
“没关系。”陆海宁淡淡道，“不认得就算，配合医生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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