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欣不说话了，两行泪水蓦地就从眼里流了下来。
凝结在心里头的千言万语，忽然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乎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他把她忘了。
三个月的时间，他把她忘了。
她知道陆海宁不是个热情似火的人，但也从未想过，他会薄情至此。
不过知道他没有死，也没什么事，她就放心了。
他依然过得好好的，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又能成为另一座城市里的王者，依然是居高临下的总裁，手握权势。
也算是在预料之中，他天生就是为事业而生，只有他不爱做的生意，没有他做不好的生意。
泪水滴落在手背上，她的额头上还冒着汗珠。
她只是没想到，再遇到他的时候，他依然干净高贵、鲜衣怒马，而她，依然狼狈。
她只是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为了生计奋斗着、努力着，为了能过得好一点点费尽气力。
而他，从来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从前以为自己努力努力就能追上他，现在呢……她不会再这么天真了。
他是她一辈子都仰望不了的高峰，她没法与他肩并肩。
三个月的时间，她把自己过得很狼狈，差点没有能坚持下去。
而他却可以迅速崛起，事业如火如荼，宛如新生。
泪水是冰凉的，可是落在手背上，却有灼热的感觉。
心口处泛起疼痛，这疼痛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身体，四肢都开始冰凉。
唇角处勾勒出浅浅上扬的弧度，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过得挺好的，她也知足了。
这一生，最盼着好的人，不就是他吗？
她从来都没有希望他不好，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都能站在高处，这才是能与他匹配的一生，而不是来将就她柴米油盐的一生。
身体冰冰凉，她微微蜷缩成一团，像只小奶猫。
司机看了她一眼，再次吓到：“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快了，医院就快到了。”
“没……”她闭着眼睛，缓缓道。
每说一句话一个字，心上都泛着疼痛。
她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
左手腕上还系着那条红绳子。
她早就说，他会活着的……
“你是来找工作的吗？我看你背包里有简历，你好像应聘的是我们James集团？你眼光不错，我们集团现在蒸蒸日上，很有发展前途。芝加哥分公司是年初成立的，原本总裁是Alice小姐，不过我们陆总更厉害，Alice小姐就把总裁的位置让给了我们陆总。也不叫让，都一样，反正都是一家人。”
年轻小助理的声音爽朗、轻快，就像是早上七八点钟的朝阳，带着蓬勃生机。
张雨欣听到了。
一字一句都听到了。
她闭着眼睛倚靠在座椅上，唇角微微上扬。
挺好的。
真得挺好的。
“小姐，我觉得你运气也挺好，正好见到我们总裁。因为这一面之缘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的，或者你把简历给我，我直接给我们总裁过目。”
“你们公司要孕妇吗？”张雨欣脸色惨白，淡淡一笑。
“没关系啊，当然要。”小助理很诧异她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只要有能力、有才学，我们公司都会要，绝对没有歧视，也不存在走后门。”
张雨欣笑了。
是他的风格。
当年的陆氏能做到那地步，不就是因为他会用人，态度强硬，手腕狠。
而如今他的性格倒是没变，一惯的矜贵、冷漠。
“既然不存在走后门，那我也不能走后门呀。”张雨欣笑着。
助理笑了笑：“你要是这么想也行，不过这也能看出来你很厉害，对自己有信心。一般人要是听到我那么说，肯定特别高兴，早就把简历给我了。虽然我没什么权势，但每天跟着总裁，多多少少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张雨欣累了，她静静倚靠着真皮座椅，没再开口。
倒是这助理是个很健谈的人，和李浩杰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你要是能顺利入职James集团，我们就是同事了，记得找我，也算是缘分。我叫于康。”于康大大咧咧，性格很好，“小姐，你运气很好哦，我们总裁的新车，除了Alice小姐，你是唯一一个坐过的女性。”
张雨欣默默听着。
于康见她脸色苍白又疲惫，连忙道：“过了下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嗯……”张雨欣点点头。
柔软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身体很凉，热汗也都变成了冷汗，顺着脖子流下来。
可能是晕倒了一下的缘故，肚子有点点疼。
应该没有大碍。
这辆车，就是那辆迈巴赫。
她知道自己的直觉没有错，那两次看到的身影……是陆海宁。
冥冥之中，她对他依然是忘不掉的缱绻和执着，一个背影就能轻而易举地认出他来。
而他，已经把她忘了。
他终于还是不要她了。
梦醒时，阳光依旧，绿叶依旧，风一吹，街上尘土飞扬尘埃万丈。
尽管如此，知道他活着，怎么都好。
张雨欣的唇角始终勾着一抹上扬的弧度，像是在笑，然而眼底却是疲惫的痕迹。
于康拿出一张名片给张雨欣：“我的名片，你可以找我。异国他乡不容易，多个朋友也好。”
“谢谢。”张雨欣收起于康的名片。
迈巴赫一路往前开。
正如于康所说，医院过了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车子在停车场停下，于康很耐心地替张雨欣解开安全带，扶她下车。
一下来，烈日灼人。
于康又细心地替张雨欣打伞，很周到。
“我看到你的简历，你叫张雨欣是吗？看你年纪也不是很大，是不是刚结婚？”于康笑道，“很幸福啊，我还没有女朋友。”
张雨欣同于康一起往妇产科的方向走。
这家医院她来过，挺熟悉。
张雨欣点点头：“我叫张雨欣。”
“你家先生呢？他也在芝加哥？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他？小心台阶。”
张雨欣摇摇头：“他……去世了。”
于康睁大眼睛，噎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不该问的问题。
好一会儿，于康都没有回过神来。
真得是该死……问了这么个问题。
想想也该知道，如果她的先生还在，怎么舍得让一个孕妇出来找工作。
“对不起，张小姐，对不起。”于康道歉。
“没关系的，我已经适应了。”张雨欣道，“于先生，谢谢你送我过来，你回金融城吧，不要让你们总裁等久了，我一个人看医生可以的。医生我认得，来过好多次了。”
“我陪你吧。”
“真得不用的，不要耽误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我时间没有那么金贵，我又不是总裁。”
于康执意要陪张雨欣去看医生。
张雨欣无法，只好让他陪着。
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医生叮嘱道：“没有大碍，但天气热了，还是要注意点。你今天只是中暑，没有别的问题。这么热的天气就不要在外面乱跑了，记得多喝水。”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张雨欣松了一口气。
于康陪着她走出医院：“你住哪里？我送送你，你一个孕妇，挺不方便。”
张雨欣连忙摇头：“不了，你也别了，公车私用，小心被扣奖金。”
“我们总裁的车，他没有那么小气的，再说，今天这事他也知道。”
“真不用了，医院走几步就是地铁站，我可以回去的。”
“不回去参加面试了吗？要不跟我一起走，回去面试。”
张雨欣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想到他是James集团的新任总裁，她就有点抗拒。
但，他是高层，她是员工，碰到的几率微乎其微，而James集团的薪水一向不菲。
张雨欣犹豫了。
来芝加哥后，她第一次这么犹豫。
他不认得她了，虽然她不知道是装作不认识她，还是真得不认识她了，她和他再次碰面的机会也不会很高。
“张小姐，去试试吧，不管结果怎么样，好歹试一下啊。”于康还在劝说，“反正都是找工作，为什么不选择我们公司呢？我们公司的薪资待遇可是相当不错的。”
“你刚进去的话，如果是秘书部，一个月起码1000美元的薪水，这还不包括各种各样的福利、奖金，真得不考虑考虑？”于康倒是挺想跟她做同事。
张雨欣知道自己心动。
可她又知道自己犹豫什么。
良久后，她点点头：“我试试吧。”
试试吧，就当是为了宝宝。
说好了，要给他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买好喝的奶粉，买漂亮的镯子……
张雨欣的眼底闪过戚戚然的光芒，她重新坐进于康的车，双手平放在小腹上。
三个多月了。
她和他分开三个多月了。
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糟糟的，狼狈又艰难，他却没有，依然光鲜如月。
“张小姐，你打算一直留在芝加哥吗？”很多时候都是于康主动问，她回答。
“嗯。”张雨欣点点头。
除了芝加哥，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本就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就像是漂浮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她是不会再回国了。
至于以后，等宝宝大一点，她可能会选择去纽约或者旧金山。
但在此之前，她只能在芝加哥，积累一点工作经验。
不知为什么，心里头没有那么沉甸甸的了，可能是明确地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
活着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张雨欣轻轻摩挲红绳子，闭上眼睛。
车子里开了空调，散发着浅浅的洋甘菊的香气，很有宁神的效果。
没开多久，车子又拐回James集团大楼。
大厅里的人还是很多，黑压压一片。
迈巴赫在行政楼前停下，于康笑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免得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你，于先生。”
“不用客气。”
张雨欣重新回到大厅。
她的那几个同学还在，她没有看他们，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呆着。
不管能不能面试上，试试吧。
张雨欣打开手机微博，登录自己的账号——
小橙子。：他回来了，可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永别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于康暗地里跟HR打了招呼，她没有等太久就叫到了她。
一面，十个面试官坐在前方，轮番提问。
确实如于康所说，James的HR并没有那么注重她孕妇的身份。
在听到她自我介绍说怀孕三个月的消息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每一个专业的问题都十分犀利。
好几次，张雨欣差点招架不住，停顿很久。
但她还是顺利走完了面试流程，英文也足够流畅。
十分钟后，最中间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女人推了推笔记本，微笑道：“欢迎三天后来二面，届时会提前通知。”
张雨欣笑着感谢。
感谢他们没有歧视，给了她第二次面试的机会。
James一共三轮面试，她知道。
不管折戟在哪一次，只要给她机会就好。
她觉得自己足够努力，最起码应该有这样的机会。
只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恍恍惚惚。
走出大楼时，张管家打来电话。
“张小姐，中午能回家吃饭吗？我做了你爱吃的东西。”
“张管家……”张雨欣忽然语塞，喉咙就像是有一块石头堵着，声音都有点变。
“怎么了？张小姐，发生了什么事？被人欺负了？”
“没，没有，我不回去吃饭了，面试还没有结束。”
“好，没关系。不管能不能找到工作，张小姐，都不要放弃。”
“嗯……”
都不要轻易放弃。
对工作是这样，对人呢？
张雨欣站在大楼下，抬头看了一眼金色的大厅，背上包，撑开伞，离开。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而他们，已经再无重逢。
张雨欣的情绪在翻滚涌动，她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调整，怎么回家面对张管家，所以她选择不回去。
热风吹来，吹起她黑色的发丝，空气中都是干燥而清新的泥土香气，混合着绿叶和鲜花的芬芳。
鞋带松了。
张雨欣蹲下身，轻轻系好鞋带。
指尖碰到手腕的刀痕，她恍惚地愣了一下神，唇角边是若有若无、恍恍惚惚的笑容。
往事，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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